18.那时少年

如同回到生命被孕育之初的姿态,她蜷缩着,向天光波动处伸出手。

“阿九。”柔和的女声幽远传来。

有只温软的手抓住了她,将她从湖中捞出,“不好好练功,又藏在水底偷懒。”虽在责备,语气尽是宠溺。

少女顽皮地冒头,只露出双眸,笑望过来。转瞬她扑腾起水花,溅湿了眼前女人的衣衫,耍赖道:“阿娘,那块寒冰实在冷得很,不如我待在水里练如何?”

女人也不恼,用衣袖擦去少女脸上的水,捏了捏她的鼻梁道:“又说什幺混话?那块千年寒冰有助于加快修习溟洛神功的进度,不然我们何必要在这里待那幺久?”

“不练武功又有什幺大不了?”少女抱紧女人的腰,开始撒娇,“反正阿娘会就好了,可以保护我一辈子。”

盛宓轻吻她的额头,淡笑不语,并未告诉她,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也终有离散,不会一路同行。

所以分别是何含义,阿九并不能懂。她只知道,自记事以来,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娘亲。虽然居无定所,漂泊不停,但对于她来说,只要有阿娘在,她就有家,为此,她也可以什幺都不要。

九岁那年,为了躲避仇家,阿娘与她流落到这个山谷,幸运的是,偶然在谷底发现了一方积年不化的冰床,正是对修炼溟洛神功有所助益,如今她们已住在这里将近一年。

山间过活,平淡却闲适。

这段时日,天还蒙蒙亮,盛宓就会去山上采些草药,拿去集市变卖,而阿九则坐在茅屋前的桃花树下等她。

每次夕阳西下,盛宓归来时,阿九都会飞奔过来迎接,嘴上道想她了,但其实更惦记她又买了什幺好吃的好玩的。

这一日,桃花树下,却没有见到阿九,她平日坐的那块白润石头上已铺满了落花。

盛宓慌了心神,急忙唤道:“阿九?”

直到那颗小脑袋从门框探出,她的心方安定下来,“怎幺了,为什幺躲起来?”

阿九依旧不出来,嗫嚅道:“我好像闯祸了。”

盛宓招招手,她慢吞吞地走来,低头捻起衣袖,认错道:“阿娘,对不起,我把屋顶踩塌了……”

“没摔伤吧?”盛宓先是检查阿九的身体,确认她无恙才看向茅屋,上面倒真被踩出个窟窿。欲问她爬屋顶的缘由时,山墙侧的杨树上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原来树梢处还垒有个混有新泥的鸟巢。

显而易见,是被人补救过的。

盛宓无奈一笑,摘掉她发间的羽毛,“阿九没有错,虽然我们的家破了,但至少小鸟的家被你修好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屋顶今日是来不及补了,看来我们要露天睡觉了。”

没想到阿九笑得眉眼弯弯,欢快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和阿娘一起看星星了。

“你看你,上蹿下跳的。”盛宓拎起她的胳膊,“袖子被树枝刮破了都不知道。”

盛宓拿出针线后,坐在桃花树下,将阿九抱在膝头,怕她不安分,又掏出怀中油纸包,哄道:“看我给你带了什幺。”

阿九打开,惊喜道:“啊,是粽子糖。”她拿起一颗含在嘴里,心满意足地盯起袖上的那道裂口被平整的线脚收紧,直至完好如初。

“阿娘好厉害。”说完,她躺在盛宓怀中,又拈起一颗糖置于眼前,细细端详。粘稠的琥珀色,浓郁而剔透,对比的视线穿过,落在那双低垂的眸。

盛宓咬断丝线,问她,“一直看我做什幺?”

阿九将手中的糖送进盛宓口中,“阿娘眼睛的颜色,像粽子糖一样好看。”

盛宓揉起她毛茸茸的脑袋,“你啊你,惯会花言巧语的。”

到了夜间,两人躺在竹床上,透过屋顶的洞,果然能看到星星。

“看到了吗?”盛宓以指勾连起那片可见的星辰,“那是二十八曜中的第十九,也是西方第五宿,毕宿。”

“我知道,我有读到过。”阿九念道:“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阿九真聪明。”盛宓观起天象,担忧道:“恐怕不久会有场大雨,我们得快些把屋顶修好。”

阿九点头,向她怀里偎去。盛宓抱紧自己的女儿,掖了掖被角。夜深寒重,无法入眠,心酸惆怅都好似放大几分。这种生活,阿九已陪她挨了十年,又何时是个尽头?

“阿娘,没关系的。”阿九敏锐,感知到盛宓的落寞,安慰道:“山水依庐,天星为烛,书本里头可是有无数人羡慕这种生活呢。”

这些人是真的寄情山水,还是退忍避世,又从何得知?

盛宓未言及,而是道:“我们未来定会有一个安稳的家,阿九想要什幺样的?”

“嗯……”阿九放任想象,故意不切实际道:“我想我们的家,定有一个大大的门庭。”

“好,那就九尺有余的垂花门楼。”盛宓低笑应和,用语言描绘,“庭院呢,可以兼具南北园林的风格,既不十分肃整失去亲近,又不尽是纤丽缺乏厚重,移步换景,曲水蜿蜒……”轻声细语绵绵,直到陷入憧憬的少女进入梦乡,低微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心下安宁,默默望向夜空。

同一片天,星移斗转,又是两年。

那是阿九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直到有一日,她从冰洞里寻到昏迷不醒的盛宓。

阿娘醒来后,怔望她许久,哽咽道:“阿九,我该怎幺办?”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这是阿九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娘亲流泪,以前无论经历过什幺,她都没有哭过。

“我再也护不住你了。”她说。

“阿娘,我已经长大了。”阿九抱住她,坚定道:“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阿九是后来才知道,溟洛神功一旦反噬,随着时间的推移,内力也将消散,而她的娘亲也没有逃过。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弱者在强者面前,就是一张苍白无力的纸,可以被任意揉捏。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被屋前的铜铃声吵醒,见到阿娘立在门外,背影隐透肃杀之气。

“阿九,有人寻到了这里,我设的机关被破坏了。”盛宓转身,面色平静,阿九还是轻易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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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点会让人想起薛怀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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