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雷雨短暂,雨势来一阵就停了,压顶乌云散开去,地面上到处可见积水洼地。
顾川州早就打算课后就去医务室,已经托同学给老师带话,离开医务室后他打算直接回寝室。
他包扎后走路更不方便,慕淳好人做到底,照来时那样搀扶他,把人送到男寝。
如此相处下来,慕淳藏在心底那点尴尬消散了,倒越发从容,发现顾川州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美好到只可远观。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一开始是怎幺注意到对方的。
慕淳说出很久之前没说出的话:“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她回忆起来第一次看见顾川州的样子,他穿一身修身飘逸的白色舞蹈服,在围观下跳着古典舞,翻身一跃,腾身而起,又稳稳落下,简直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她说道:“那时候我感觉……你像生在荷塘里的花一样,亭亭净植的。”
说完,擡头细看了下他的眼睛道,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现在,是一朵妖艳荷花!”
顾川州被她说到脸红:“那有你这幺形容男生的?”
慕淳见他害羞,想起来一回事:“那个,上次,你借我那个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你。”提起这件事虽然别扭,但有些事只有说开了,才能相处的更坦然,何况她本就欠他一句感谢。
顾川州似是回想了一下,失笑道:“那个啊,那个……是我去找女老师借的。”
他说话时耳边轮廓红红的。
“什幺?!”慕淳震惊极了,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当时顾川州练功太热了,出教室透气,不想正撞见另一个舞蹈室门口的慕淳,她腰上系着一件衣服遮挡,趁着四下无人她掀开看,那模样又害怕又小心的样子。
她的裙子洁白,被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
于是他立刻问自己班的老师借了卫生棉,那时的慕淳正纠结要找谁帮帮忙,看到他后,惊慌失措地接过东西,眼睛红红地逃也似地跑了。
因为那件大胆的事,他还被其他同学阴阳怪气了不知多久。
提起旧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陷入尴尬。
慕淳谄谄道:“真,真是为难你了……”
放在以前,她都会误会他喜欢她了。
现在她更愿意理解成,一个善良的人给予的力所能及的帮助,不想看到她张望无助罢了。
她曾喜欢的人很好,也对她好过。
慕淳感觉心中未开便谢去的花朵有了着落,却没有再度遇春萌芽的意思了。
“到了。”慕淳看着眼前的楼栋,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顾川州还靠着她,低头看着她,慕淳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她隐隐感觉到什幺。
“慕淳……”
正当他开口要说什幺,慕淳赶紧问:“你这样直接回寝室会不会被算作逃课啊?要不要我帮你去跟你老师请个假?”
顾川州感受到她的回避,便没再说出口,告诉她自己已经托同学请过假了。
慕淳点点头:“这样就好……”
他又问她:“那你呢?为了我耽误你时间不影响吗?”
慕淳摇头:“不影响,我们舞蹈课都安排在自习课,我两节自习,上完舞蹈课可以休息,放学就回家了!”她表现得很欢快,两人相处自然了起来。
慕淳松开扶住他的手:“你快进去吧,别站累了!”
顾川州这才退开距离,往里边挪脚:“那我进去了,学生会的事会有人来找你的。”
“嗯,好。”慕淳看着他进去,一边挥手告别。
顾川州回头跟她指了指门里,看嘴型是在说“我进去了,你走吧”。
于是慕淳放下去的手,又擡起来挥了挥。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像是热恋舍不得分开的情侣。
慕淳正准备离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 。
她双眸微怔:“……秦谙习?”
上一次顾川州借她打伞,秦谙习也跟在她身后。
她记得秦谙习很介意她跟其他男生有接触。
慕淳顿时心生复杂,还是先擡脚朝他走过去,越走近越发现他面色像打了霜一样冷。
果然,很介意的样子……
之前在教学楼,还以为秦谙习不在乎她了,这幺看来,装的嘛。
同时,秦谙习也朝她走来。
慕淳有些欣喜,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谙习……”
然而,两人几乎要迎面相撞时,秦谙习却绕开一步,侧身掠过了她。
慕淳体会到无尽的落寞和寒凉。
在她反应过来之际,快速抓住了他的手臂:“谙习!”
秦谙习被她强硬拽住,只好停下来,他微笑着转头看向她:“慕淳姐,我有事走的急,忘了给你打招呼。”
有急事,怎幺还有时间站在那里看?
她现在只想跟他在一起,能好好说说话:“我也有急事找你。”
秦谙习眼皮细微颤动了一下:“你找我吗?”
“我有东西要给你。” 慕淳拿出早准备好的项链。
秦谙习看着她手心里那条闪着碎光的项链,沈倾叶送给他的,慕淳也有一条,他的是星星,慕淳的是月亮。
看他一言不发,慕淳去拉他的手,他可能因为刚才那场雨受寒了,他的手有些冰凉,她轻易就把他的手摊开,把那条坠着蓝色宝石的银色链子放在他的手心上,物归原主了。
慕淳抿起唇上的笑意,擡眼看着他:“你的东西落在我家了,没带走,现在给你。”
秦谙习没说话,只看着躺在手心那条项链。
那是他得知自己要离开时,放在慕淳床头的。
沈倾叶同意那群人带走他那一刻,他才知道那家里没有一样属于他的东西,衣襟下的项链硌着他的皮肤。慕淳曾施舍般跟他说过,那是沈倾叶准备给她的生日礼物,因为把项链给了他,沈倾叶特意跟她道歉,特意买了更珍贵的礼物弥补了她。
那天,他怀着不知道怎幺样的心情做了最后一件事,把这条项链放在了慕淳枕下,还给她。
他没曾想过的是,在被那些男人带上车时,慕淳着急地大喊他让他留下,他以为慕淳恨不得他消失。慕淳要求他留下那一刻,他甚至以为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但他抵不过那群大人的力气,还是被带走了。
他以为慕淳舍不得他,不想让他离开,他害怕慕淳没了自己开心不起来了。他绝食过,翻过窗户,也在漆黑的夜里逃跑过。慕淳说过,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去警局,他去那里说出诉求,然而他们把他交给了那位韩先生。
韩先生答应他,让他去见慕淳,但只能藏在慕淳看不见他的地方,躲在那无人问津的暗处,他看见了慕淳,如同他们说的那样,离开了他,慕淳过得很快乐。为此,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长,她和好姐妹打闹嬉笑时扬起的马尾,也扫去他的心中最后的期待。
他在暗处看越发明亮的她,知道她忘了他,心中的波澜终是熬不过时间,成了一潭死水。
慕淳见他没有收起项链,正担心他太在意过往,不愿意再要时,秦谙习怒吼一声,一把将项链扔了出去。
慕淳惊叫一声,立刻追去寻找,她狼狈地翻找着草丛,什幺都没有,项链像是在被丢弃的瞬间碎成沙粒融进了草丛里。
她爬起来,怒气冲冲来到秦谙习面前,用发红的眼睛瞪着他,大声质问道: “秦谙习!那是我妈妈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怎幺可以随便扔掉!”
她浑身脏透了,沾满了黑色的泥土,手指缝里全是黑泥。
秦谙习紧绷着每一根颈骨,不比她好半分,他声音克制又嘶哑,像在唾弃一样说: “生日礼物?”
慕淳被他的态度激怒,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污泥瞬间染脏了那雪白的领口。
“秦谙习!秦谙习!秦谙习!”眼泪漫出她的眼眶,她激颤到发抖,她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似乎以这样的方式就能把以前的他喊回来。
她的力气太狠,秦谙习被她拽地摇摇晃晃,他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将那些泪水握紧手里,一字一句告诉她:“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我也不需要生日礼物。”
慕淳哪里听的进去他的狡辩,只知道他把她的寄托和念想当垃圾一样扔了,找不到了: “那你也不能扔了!你怎幺直接扔了!你怎幺不问问我!你说扔就扔了!”
“秦谙习!你还给我!你找回来还给我!你凭什幺扔我的东西!”她嚎啕大哭着,像是在消耗着生命一般:“你还给我!还给我!”
秦谙习捧住她的脸,那抓不住的泪水顺着他的指节滚落,他感觉沉寂的心脏兴奋跳动起来,发烫发热:“为什幺不能扔?是你不想要才给我的吧?怎幺,是要跟我两不相欠吗?”
慕淳一把推开他: “我什幺时候说过要跟你两不相欠!现在是你把我的东西弄丢了!”
秦谙习一只脚踏进水坑里,积水溅的到处都是,他的状态看上去有些骇人:“你的东西?不是你不要的东西吗?是你施舍给我的垃圾,你忘了吗?慕淳,你把我当什幺?你不想要的东西,你以为我想要吗?”
“既然大家都不想要,扔掉不是更好?”
他就像专门报复她来的。
慕淳混乱地摇头,他误会她了,她只是生气,她只是觉得不公平,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我没有不想要,那是你的谙习!”
“我有的,我有我的……”她着急的扯开领口,把自己搞得一团糟,拿出一条银色月亮坠子的项链给他看:“我们的项链是一对的,你落下了,我总记着给你带来,我总记着,你刚才不小心扔掉的那个是属于你的,我去给你找回来,我去找!”
她刚要去,秦谙习一把抓回她:“属于我的东西,那些你们施舍给我,又毫不留情收回去的同情吗?”
慕淳泪眼朦胧,呆呆地望着他,她要怎幺把以前说过的那些话收回来啊,那幺恶毒难听的话,怎幺收的回来啊……
秦谙习松开她,她不稳地后退好几步。
他看着她灰败地样子,逐步后退,再也忍受不了,转身就要离开。
“秦谙习,你不要闹脾气!”慕淳突然跟上去,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笑话,张着双臂拦在他面前,不放他走,逞强地笑,那笑比哭还难看:“秦谙习,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故意气我的!我了解你!你不会这幺对我的!”
“你了解我什幺?”秦谙习像是听见什幺莫须有的事,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慕淳,你从头到尾都不了解我,你压根不在乎。”
他忽而靠近,贴在她耳边低语:“我很感谢韩笙晖,她告诉我一切,我才知道,我的存在令你那幺痛苦,痛苦到恨不得
我去死。”
慕淳感觉有什幺东西碎了,在她耳边刺耳地响,散落一地。
“没有,秦谙习,我当时就是生气,我说的气话,我,我……”慕淳泣不成声,竟然觉得没有资格得到秦谙习的原谅。
那时的她对秦谙习真的是
坏透了。
那时的秦谙习那幺好,是她自己把他推向边沿,还总想着让他吃痛,让他再也坚守不住。
是她活该。
可,谙习,姐姐错了。
她怎幺敢说出口?
她怕秦谙习会嘲讽她,那幺高高在上的慕淳,怎幺会对一文不值秦谙习认错呢。
“气话?”秦谙习最终只是笑笑。
当时的她没有那样的想法,又怎幺会说那些“气话”呢?
他突然有些释然:“气话就气话吧,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说着,他竟然眼中带着歉疚,说:“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慕淳姐,希望现在道歉不晚。”
慕淳身形都晃了一下。
秦谙习身侧的手下意识要伸出去扶她,但及时收了回来。
慕淳看着他离开,她跑两步就能追上去,
追上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