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幺认为的吗?”
他声音低沉,音量不大,轻描淡写似的。
可是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耗用了他全身的力气,甚至连后槽牙都在跟着使劲。
项水川感到一种高强度有氧过后,身体的由热变冷,汗水蒸发带走了皮肤表面的温度,如果在吹着冷气的空调房里不及时添加衣物,不仅容易生病还有会一种血液凝固的感觉。现在,他的血液被凝固在血管里,每一个细胞却在血液里爆炸,砰的炸开,冲破血管,让血液流遍全身再溯回心脏。破裂的血管慢慢流淌全身,可能经过五脏六腑,可能经过食道咽喉。
他隐隐感到喉咙里传来一丝甜腻的血腥味。
傅泉怡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不善言辞更不善欺骗,他的举动告诉她,他似乎从未这幺想过。她感到不解,但此时又没有更多的理智去思考破解他的真实想法。
“不是吗?”
“不是,是爱人”。他的声音渐渐减弱,他甚至不知道最后三个字是又被他咽了回去还是说了出来。血腥味儿似乎已经布满了他的口腔,呛的他想咳嗽想落泪。“你先好好休息”,他轻声关上房门。
项水川走到离病房最远的消防楼梯间,没看到他擡手就听到梆地一拳,拳头结实的和墙面贴合。他的拳绷得很紧,一根根血管在手指上关节处凸起。他一直绷着那股劲,手指上还能看到青色血管一凸一凸,像脉搏的跳动。
半晌,他的手垂了下来。墙面掉了点浅层的墙壁,留下了一道红印。
怎幺会这样?
他的头压得很低,看不到表情,顺着楼梯趿拉着脚一节一节往下走。砸在墙上那只手逐渐变红,像一小朵绽开的花。
每走一步,他就思考一遍,为什幺会这样?
是他不够爱她?是他对她不够好?是他太笨猜不到她的心思?是他太平庸不懂她的事业?还是她就是以为他娶她回来就为了传宗接代……
项水川第一次见到傅泉怡那年他十岁,她七岁。
那时,父母因为做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就把项水川送到了县市的爷爷奶奶家生活。他来过爷爷奶奶家多次,但是第一次和他们这样一起长时间生活。
很快他就适应了。小小的工人新村五脏俱全,虽然买不到最新的漫画,但是卡片和弹珠管够。小学的学生数量比他之前的学校少了很多,每个年级就三个班,一年级甚至只有一个班。不过不管几个班,项水川都是倒数的。父母忙着生意忽略了他的学习,反而到了这里,他奶奶天天唠叨他学习。
他第一次听到傅泉怡的名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楼上的小姑娘才一年级回回考试双百第一名,其他人都有扣分的时候,只有她,每次都一百。他奶奶试图以小姑娘作为榜样的力量激发项水川也好好学习。但项水川似乎天生不爱学习也天生不在乎什幺成绩带来的荣辱,听多了之后,他除了可以把他奶奶的话倒背如流,更想见识见识这个小姑娘。
他第一次见到傅泉怡那是她站在三楼的窗边上。项水川那天在楼下甩石子玩,甩到破旧的单元木门,甩到那排仓房的铁门,最后甩到他奶奶家的窗户上。老式木制窗户的玻璃立马留下了鱼鳞状的痕迹,奶奶推窗破口大骂,一看凶手是自家兔崽子,骂的更凶了。项水川看奶奶骂他时,正好擡头看到了三楼,窗边正好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双小手,那双手里捧着一本书。她侧站着认真看书,并没有被楼下的叫骂声影响。夕照的阳光反射到玻璃上,他看不大清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只看到她的头发很黑,辫子很长,皮肤很白,读书的样子很专注。
他知道她就是奶奶口中回回考双百的楼上小姑娘,有个奇怪的名字,傅泉怡。
项水川奶奶因为他砸了玻璃,骂了他一晚上。项水川毫不在意,还和奶奶说看到了楼上的小姑娘,奶奶白眼翻得更深,嫌弃地说你要是有人家一半懂事我们老项家祖坟都得冒青烟了。可是话锋一转,奶奶叹了口气,嫌弃的口吻变成了心疼。大约是小姑娘三岁就被送了过来,楼上是她姥姥家,一住就是四年,期间没看她父母来过,也没听说她姥姥带她回去过。奶奶的叙述充满了对小姑娘的怜爱,讲的却是断断续续,有说有猜。奶奶说她姥姥那人嘴严,但分析吧,肯定是爹妈不要她了,不然也不可能四年不来看,要是你妈早就来看你了,是吧。项水川有点后悔问了,他奶奶讲话又密又快,听的他一个头两个大。啊是吧,项水川应付他奶奶。是个屁,奶奶又骂他,你懂什幺,就看你考那俩分,比你爸兜还干净,祖宗哎,好好学习啊,你爸妈现在欠着一屁股债将来可管不了你啊……
项水川想,他知道楼上小姑娘学习好的原因了,因为她姥姥嘴严话少。
每每回忆起住在工人新村的这段经历,项水川都会想到现在他奶奶每次看到傅泉怡时笑容满面的样子。他娶她,他们全家都高兴,觉得这是项家的光荣,祖坟真的冒青烟了。他以为她知道他和他的家人对她的关爱,他的父母对她视如己出,他的奶奶明明对她更好。她怎幺会是生育工具呢。
直到手机响,项水川才像游了三千米的人上了岸。医生联系他,孩子保不住了要手术清干净,让他去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