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略过他,径直走向门口,打开距离迎进他还不到十分钟的门,无情地站在鞋柜旁。
江川朝她投去向她确认的眼神,没有任何回应,依旧平淡,不会真要露宿街头吧?
他极其不愿意地挪动身子,试图幻想有一刻她会可怜他,让他多呆一会儿,好心的话甚至能够让他留下来。
终于,她轻微地叹口气,被他捕捉到了。
瞬间,又换了副面孔。
披肩的头发随着扬起的脑袋散落几分,她关上门,自顾自地走向沙发然后坐下,讲一些更让人心慌的话。
“永眠小区,零八年,有一户人家发生了一起失踪案,在报警后的两三天,其他住户陆陆续续闻到带有血腥味的自来水,警察通过排查找到小区各处的尸块,后来,查出是一起丈夫杀妻分尸案。”
“一些住户受不了,连忙打算卖房跑路,这事儿传播得快,房价下跌严重,没人敢买,基本上的住户都搬走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穷人。”
她用娓娓道来的语调诉说陈年往事,波澜不惊,像是其中的一个旁观者。
江川愣了愣,一是佩服她变脸的速度,二是他知道这个案件,当时听老师分析,毛骨悚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所以,这破居民楼,是当时的永眠小区?
不过,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所以……那户人家现在还在这儿吗?”
林惠摇摇头,“没有,那名丈夫被判死刑”,顿了顿继续道:“唯一的儿子受不了同学的恶言,跳楼自杀了。”
他顺了口气,听起来像是古时候进行驱魔仪式后的轻松。
“你可以下去了。”她虽换了幅姿态,但语气依然冰冷。
他不明白这操作,为什幺她在说出恐怖的旧案之后,坚持将他赶回去?
“丈夫和妻子之间都会闹出命案,我和你,陌生人,谁信得过谁?”
江川向前迈了一步,盯着她直立的背影,“但你不是依旧选择帮我?”
她转过头,英气的眉毛往中间皱了皱,“所以,别得寸进尺。”
并为之前的行为解释:“倘若我刚才不帮你,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疯奶奶赶进小树林了。”
江川一脸茫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扯上什幺人了?
此时,林惠站了起来,走向窗台,微微掀开窗帘,眼线从楼底下收回,落到江川身上,示意他过来。
即使一片脑中空白,江川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一同俯瞰楼下。
黑暗中,有个穿得破烂衣服的老奶奶围着他的奥迪在转悠,双手背在佝偻的腰背后,手里好像还握着什幺东西,她从车头转到车尾,又溜达回车头,眯着眼朝玻璃打量,时不时用鼻子嗅嗅。
他心提上去,又落下来,鼻翼两侧渗出些汗,要是没有她的帮忙,一个人待在车上,准保被吓得半死不活。
余光向左边一瞥,她的淡淡神情告诉他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是见惯不惯的,他也顿时明白,楼下的老人就是林惠口中的疯奶奶。
“又有什幺故事?”他喜欢一条路走到黑,什幺怕一起受完。
林惠的眼睛里又流露出别样的情感,他形容不出。
“她原本是不疯的,很健朗的一个小老太太,膝下无儿无女,不过,那次凶案过后,她的精神开始失常,白天还好,晚上会很严重,她认为这个世界里的人都应该是疯子,对于她来说疯子才是正常人,不疯的才是疯子。”
“小区里没多少人,传开后,大家都知道她的毛病,陪她一起装疯卖傻,不配合演戏的,会被她一路拿鸡毛掸子赶到旁边的小树林。”
说完,林惠俯身低头又环视一圈,缠绕住窗帘的一角,顺着上端的轨道滑动然后合上,伴随着迟钝的摩擦声,她对上他的视线:“先生,人走了,你可以离开了。”
江川没反应过来,问“万一她又回来了呢?”
林惠双手环在前胸,下巴望窗外努了努,“她回家了。”
现在借口用尽,刚才如果没有上来,可能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对于这些事全然不知的状态之下,抱着侥幸心态希望在车里安安稳稳过一个晚上,但是突然碰见一个疯子,被赶进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很难说不会害怕。
的确感谢她的帮忙,暂时逃过一劫,只是人在进入一个更加优越的情况之后,很难再愿意重蹈之前的困局。
于是乎,江川绞尽脑汁势必要留下来。
林惠看穿他的心思,决绝地来一句:“孤男寡女,同在一处,不合适。”
“不是,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不过是老旧闺阁里抵御外面流言的说辞,用在我们身上并不妥当吧?”江川反驳一句,接着:“我虽称不上正人君子,却学过几年法律,是个守法公民。”
字字清晰,最后一句话却是带有些难以擦觉的虚浮。
正因为学过法,且当上律师的他在名利场上游走自如,知道法律的底线在哪儿,不超越底线如何蹦跶都不会出问题。
林惠“啧”一声,说不上什幺样的语气,“律师?”
极容易猜到,一身西装,又学过法,头发用啫喱搭理过,精神派头充足,除了眼睛下的淡淡灰色。
江川简单“嗯”一声,试图从职业入手,打消她怀疑他有不良念想的怀疑。
“可听说,律师最会颠倒黑白”,林惠双手环胸,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大,眼睛却是一股清冷。
她讨厌他的职业,当然,这与她的职业有关。
江川不自然地轻咳,一脸正义昂然地纠正:“道听途说不能成真,多少混着点个人怨气,而且也不能一竹竿打翻一船人。”
林惠突然有些累了,任她如何拒绝,这人总能胡诌一顿,不愿再和他掰扯,泛了泛眉毛,右手随意一牵,“你睡沙发吧!”
沙发很小,通过眼睛简单衡量也可知绝对容不下江川那幺大一只,连林惠一个女生也是容不下的。
江川别无选择,有地方住还能挑不成?直接整个身子跌进布艺沙发,也不管上面的衣服,深深地陷了下去,还挑着眉感激,和身上那套严肃认真的西装完全是两个格调。
“我睡觉浅,声音小点声。”林惠留下一句,便放任他留在客厅,旋即关门时连同上了锁。
她脚步声极小,江川觉得她的确很适合扮演女鬼,拖着长及脚踝的睡裙,披散着及腰的黑色丝滑长发。
一夜不好眠,下半身几乎是悬在空中的,动弹不得分毫,窝在沙发内侧,要是翻身,定会跌到地上。
整宿折腾过后,落下个腰酸背痛,江川睁开眼,掉了漆的天花板淹没进他的视线,无奈扯扯嘴皮,嘀咕一句“真他妈难受”。
伸懒腰打个哈欠,江川抻了抻发麻的腿,好一会儿落地穿鞋,环视一周后,还是出奇的安静,要说这所房子的白天和黑夜有什幺不同,应该是床帘遮掩不住外边尤其强烈的太阳光线。
真是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阴森森的地方。
江川站起来,拖着步子走到昨天那女人的房间,对着门敲了几声,没有得到响应,难道是还在睡觉?不是说睡眠浅嘛,这还吵不醒她?快点啊,赶着离开呢!
没了耐性,直接用手背和手指的连接处关节重重扣了几下。
?
还是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