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遗民(三)

第二天一早,三人照例准备出城。今日城门处比往日热闹许多,多了不少身穿银甲的卫兵站在城门前,维护阻拦着越来越多的聚集的百姓。

“叶大夫,今日不宜出城。”守城将领与三人熟识,看到叶青南便走过来提醒道。

“为何不可?”

“昨天半夜接到命令,青芒山上来了外人,城里的守军当即便出发进山搜寻,如今还未归来。”说到这里,守将上前一步,凑到叶青南耳边悄声道:“齐指挥使今日也要亲自带队上山,若是遇见外来者便就地正法。”

三人闻言相视一眼。知闲将叶青南拉到一边,担忧地道:“恐怕是冲着那些越人来的,我们要去提醒他们。”

叶青南犹豫了一下,说道:“巴国本就不许外人入内,他们被发现也是迟早的,我看就不必……”

“这些天来和他们比武过招,彼此也算熟络了,无论如何也不该坐视不管。”莫雁北径直打断了叶青南的话,“再说巴国不也和鬼方在交战吗?那越人岂不是同盟?”她和知闲一样与那些越人相处了几天,每日同他们一起修炼,不免有些感激对方帮她提高功力。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最多不是敌人。”叶青南叹了口气,见说不动二人,于是便从怀中拿出几枚银币,又转向那守将,说道:“小人医馆中有病患,急需青芒山上一味草药,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说着将银币交到守军手中。

那守将一副了然的表情。山上祝余草盛开,也吸引了闻风而来的巴国百姓,接连几日都有不少人上山采摘。他们转手便高价卖给郊区逃荒的灾民。朝廷也会派人下来收购以赈灾区,人人都说这草长得真是时候。

守将接过银币,冲三人挥了挥手,便转过身去应付其他想要上山的百姓。

山上确有不少来采摘祝余草的人,禁令在银币面前不过一纸空文。这些人对于三人视而不见,人人低着专心头割草。知闲和莫雁北熟练地寻得一条通往半山腰的小径,转了几下便到了树林里,拨开层层草木,来到越人的栖身地。

地上散落着篝火的余烬,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的是越人,有的是身穿银甲的士兵。未干的血迹在土路上拖成一个长条,消失在树林中。知闲和雁北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

她们二人决定在山上寻找残存的越人,叶青南虽然反对,但拗不过二人,只得跟上。越往山上走,采摘祝余草的人就越少,接近顶峰的时候便几乎看不到什幺人了。他们正走着,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一阵人声:“那些越人也真是名不虚传,乞丐似的没穿衣服,却能伤了我们这幺多人。死了好几个弟兄,还让他们跑了!一会儿等待卫亲军那帮人来了再说。来,先吃肉!”

雁北和知闲停了下来,只见路边树林中飘来阵阵炊烟,一阵肉香味传来。知闲心中感到一阵不妙,她赶忙冲进了树林,叶青南想要拉住她,却哪里拉得住。

“有越人!”

一众银甲兵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来,齐刷刷地抽出腰间佩刀。他们身前生起一团火,支了一个烤肉架子,上面正烤着肉,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鲜血、骨头和牛角。

“好像不对……”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银甲兵说道,他打量着三人,目光停在背着竹篓的叶青南身上,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不是说了不让放这些贱民上来吗?大爷的那些守城的废物真该砍了!”

“你们杀了夔牛?”知闲怒声问道,她莫名出现在这山上时便遇到了这牛,后来又从越人手中救下它,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头牛与自己命运相连,此刻眼见这样一头有灵性的巨兽居然沦为这些人的盘中餐,不由得怒火中烧。

那银甲兵转向她,一脸不耐烦:“关你们什幺事?还不快滚下山去,再废话军爷把你们都砍了!”

“你们知道吃的是什幺吗?”叶青南突然上前一步,对着那军士厉声道:“这是祥瑞神兽,杀了它会给国家带来灾祸!”

银甲兵将他一把推开,挥刀便要砍去。知闲和雁北未料到银甲兵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登时面色大变,抢着上前阻拦。

二人还未出手,眼前飞来一样事物,一根木箭直插进那银甲兵的喉咙,这人立即扔下手中的刀,捂着喉咙,倒地不起,其余的银甲兵见状惊恐地四下张望起来。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众越人便从林子中窜了出来,将这些银甲兵团团包围。知闲感到回到和莫雁北见面那天的情形,只不过此番形势逆转,被围在中间的是这些穿银戴甲的人。

巴国的银甲兵虽然装备精良,实力却不堪一击,越人对付他们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更不用说还有知闲和雁北二人。几乎瞬息之间便将这队士兵打倒在地,厚重的银甲反而成了压在身上的负担。

“众将士听令,越人格杀勿论,其余人等速速下山!”

正当众人还没来得及交谈时,就听树林外一声凌厉的女声传来。知闲闻声望去,就见齐彤带着她那些整齐划一的侍卫亲军出现在众人面前。

越人首领听得懂这话,他激动地大叫起来,身后一众越人也都怒目圆瞪。齐彤不似之前见到的那样脸上带笑,给人的印象优雅又干练。此刻的她一脸肃然,表情狠绝,她身后的人更是个个如活死人一般,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你们为何要杀这些越人?”知闲皱着眉头问道。

“越人擅自闯入巴国境内,按律法理应就地处决,若是让他们逃到城内,恐成大祸害。”齐彤冷冷地道,她转而看向叶青南,命令道:“你们赶紧下山。”

知闲心中不忿:“你们如此滥杀无辜,我定不能允许。”

齐彤的视线移向她,仍是一副冷颜,嘴角上扬,面上不无讥诮:“无辜?你竟然说这些人无辜?你可知道越人是如何对待像你这样但却不会妖法的女人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抽出腰间细剑:“巴国一向对外来人员严加管控,无论是山海界还是别的什幺地方……如果没有接到大后土的命令,我原本不愿多事理会你的由来,但你若妨碍公务,那也只好一并处理。”

站在齐彤身后的那些侍卫亲军眼见自己长官拔出剑来,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在她四周,齐刷刷地抽出武器。这些人皆是左手持刀,握着一把通体漆黑色的短刀,双目闪着精光,犹如坟地里的鬼火,沉默地与众人对视着。

宁知闲注意到这些人所站方位大有古怪,似乎并非只是为了保护齐彤。他们每个人都间隔了相同的距离,两两交错站立,方便彼此协作配合。她在和义母行走江湖之时曾见过一些门派面对强敌时会摆出剑阵,大名鼎鼎的武当派就有一套七截剑阵,七个人分站不同方位,一齐使剑,同进同退,威力强胜平日百倍。即便是锦衣卫也有一套团队相互配合作战的阵法,配合起来不下江湖一流高手。

那些越人见此阵势却也不慌,他们皆为训练有素的战士,迅速调整好脚步,两人一组背靠背站在一起。越人首领突然大喝一声,其余人也跟着大叫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山谷。只见这些人脸色转为不自然的潮红,目光渐渐近乎野兽。

知闲和莫雁北无暇关注越人的变化,她二人凝神屏气,严阵以待起来。

齐彤忽地露出一个有些冷酷的微笑,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她未发一言,瞬息之间便从手下的包围中闪了出来,身形如同鬼魅。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一剑刺中一名越人,得手后便又迅速回到原位。

这一击令知闲都有些猝不及防,她先前便知道齐彤内力不俗,却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迅猛。中招的越人眨了眨眼,刹那间,如柱般的鲜血从他颈中喷射而出,脸上的红润渐渐变为惨白,直到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便轰然倒地一动不动了,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声响。

这番变故让余下的越人瞬间炸开了锅,他们嘶吼着,两两一对疯狂地扑了过去。

齐彤那边仍是阵形不乱,周围的军士围着她转起圈来,时不时以诡异的方位和姿势出刀,每一招过后又瞬间归于原位。齐彤则在人群中不住地快速突袭穿梭,手中那柄细剑犹如她手臂的延伸一般,一招一式无比流畅自然,还带着十足的内力。那些越人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此刻却成了天然的靶子,齐彤的每次挥剑都能有所命中,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知闲和雁北对视了一眼,尝试左右夹击,突入阵中向齐彤攻来。然而这阵法却没有如此容易突破,齐彤的那些手下虽然看似招式死板僵硬,实则一攻一守自有章法,彼此配合也亲密无间,整个包围圈犹如铁桶一般严丝合缝,让她二人一时间难以攻入。军士们对她们视而不见,只是防守二人的进攻,除此之外就是一心攻打越人。

知闲发现齐彤的手下们内力也是不俗,加之协同作战,更是可以消耗对手的气力。她心下一沉,心想若是久战下去只怕不利。眼见那些越人一个个倒下,她心中焦急,自己可还好,雁北和青南二人该如何全身而退?

正焦躁间只见雁北的短棍与一名站在左侧边缘的军士短兵相接,她清啸一声,将内力注入棍中,那人手臂震颤,表情显露出一丝痛苦,手中的短刀险些落地。

知闲瞅准机会,运起轻功摆脱眼前一人的缠斗,过来支援莫雁北。她的身后有一名越人,这人被冲上来的军士和齐彤二人共同出手命中,一剑一刀皆中要害,那越人当场毙命。

知闲暗暗叹息一声,仍是来到雁北处。左侧那人正专心对付雁北,没注意知闲来到身侧,她一掌击中那人前胸,将他打出几丈远,所站的位置自然也空了出来。

这一下阵法有变,那些军士有些不知所措,一连被越人击中了好几次。

“慌什幺?二十一你去补位!”正在此时,齐彤那清冷的声音传来,她的音量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内劲钻入每个人的耳朵中。

一名后排的军士瞬间来到刚才那人的位置,步法与招式皆与前人无二。知闲和雁北却有了经验,两人联手继续猛攻这一侧。

齐彤突然一个飞身,从阵法中心跳了出来,径直落在知闲面前,冲她微微一笑,挥过一剑,雁北想要帮忙却被那个二十一缠住了。

知闲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便以一对肉掌对阵那柄上下飞舞的细剑。她自忖对方虽然内力不弱,但终究是不如自己的,故而心中并无慌乱,反而隐隐有些欣喜。

“你的法术是天赋还是在你原来的地方学的?”齐彤突然开口问道。她眉目含笑,像是闲话一般称赞起来:“功力着实不弱。”

知闲皱眉,她正集中心神与对方搏杀,除非功力相差太远,这性命相搏之间委实不该交谈闲扯。她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玩什幺把戏,只是凝神聚气,闭口不言。

齐彤却继续道:“若非知道你的来历,怕是要怀疑你是隐机夫人的弟子了。”

一旁的莫雁北听到“隐机夫人”的名字,挥在半空中的短棍停滞了一下,一个没注意被那个叫二十一的军士一刀砍中左臂。短刀的刀刃带着锯齿,从皮肤上划过时扩大了创口,一时间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了下来。她忍着疼痛,短棍在半空中调转了方向,由劈变刺,直点向对方胸前大穴,那二十一猝不及防,被点倒在地。

“隐机夫人是谁?”知闲一边问,一边用余光关注着旁边的战场,见莫雁北虽然受伤但击倒了对方,心下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没有告诉你。”齐彤笑道,她忽地一个加速突刺,挺剑直取中宫,在空中舞出一阵剑花。

二人再次缠斗了一阵,互相都没有伤到对方分毫。齐彤放慢了剑招,继续游说起来:“不如你随我回去,加入朝廷如何?大后土用人不拘出身,海纳百川,凭你的本事定能受到重用。”

知闲来此地短短两个多月,对这巴国朝廷殊无好感,她摇摇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就听耳边传来越人的呵骂与惨叫声,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可否先叫你的人住手?”

齐彤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众人正酣斗之间,太阳投射在脚下土地上的光影被一片片鲜红所遮盖,无人注意头顶的光亮变得极为不协调。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光芒出现在众人眼前,知闲被晃得几乎睁不开眼,她赶忙用手掌遮挡双眼,从指缝间观察战场上的形势。她还以为是齐彤使用了什幺法术,赶忙调整内息,却看到其他人也纷纷捂着眼睛,停下了彼此的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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