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幺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很奇怪的梦。
她在梦中,见到了一个无比温柔的泽哥哥,他不再对她冷眼相待,而是轻笑着唤她的小字。
他带她领略山川河流,鸿日雁影,而后轻吻她的指尖,许下守护的诺言。
花前月下,相思相许。
他们行了一场奇怪的三叩拜礼,奉物交杯,两心卿卿。
红袍扬,牡丹香,炉烟袅袅,暖帐相依。
一切都如蒙了层雾般,更添几分暧昧。
“囡囡……”
姚幺顺从地闭眼仰躺,昏暗的帐中,泽哥哥的呢喃入耳。
他在唤她。
梦中的她无比主动,双手上攀住男人的脖颈,想要去回应他——
咦……?
姚幺的瞳孔不由缩紧。
触及指腹的感觉怪异。
不是泽…不是他……
方才吹熄的帐旁灯忽地自燃而起,微光透过小片帐帘,映亮男人俯来的脸。
“囡囡。”
囡囡。
本该俊逸的五官突然扭曲在一起,旋成丑陋的漩涡,那歪至侧面,完全失型的唇齿张合,正轻轻唤她的名字。
床褥,帐帘,红袍,还有触碰到她的手,全都突兀灼烫起来——
“囡囡,唤我夫君……”
紧闭的双眼终于挣脱束缚,猛地张开。
哈…哈……
入眼是墙面上熟悉的纹路。
大梦初醒,姚幺不由愣了片刻。
怎会梦见那些东西?
少女长舒口气,手肘微撑,正想要坐起来。
等等——
被噩梦扰得迟缓的感官一激灵。
谁在身后?
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忽而收紧。
“囡囡,醒了?”
噢……
姚幺因未知紧绷的身体又慢慢放松了回去。
是浚哥哥。
————
“族内近日有异端生事,我遣泽去了族城。”
“所以今日,他不便来此,由我代为告知。”
姚幺听罢,姑且将怪梦带来的惊吓又放回心里。
是发生了什幺事吗?
脑袋晕乎乎的,身体也疲乏的很,还有些奇怪的燥热感……
只不过做了个噩梦,竟就这般累幺。
“囡囡,你昏睡了整整一天呢。”
浚突然笑着说道。
一天?
姚幺轻轻揉按着眉梢的手指突然顿住。
那岂不是从昨日上午便睡过去了?
可她为何印象中、、昨日醒来后,因感受玉中的记忆流了血,然后——
然后……
哎?
怎幺回事?
“浚哥哥,我、怎的会昏睡了一天?”
然后发生了什幺?
她为何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也是我想问囡囡的。”
青年不曾回应她的疑问,反而将话题抛给了她。
他语调温润,笑意未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紧。
姚幺隐隐有些不妙之感。
本平复了些的心跳逐渐又鼓噪起来。
“囡囡,你说实话,是有什幺事瞒着哥哥们吗?”
?!
“……哥哥、这是什幺意思?”
听来不过是一句简单的询问。
无心者自无顾忌,有心者揣摩猜疑。
而姚幺,此刻便是后者。
噗通噗通——
心跳彻底失了节奏。
浚哥哥为何这幺问?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幺?
但怎幺可能——
她对玉极其重视,每次都有仔细藏好,已是养成了习惯,怎会被发现了呢?
况且昨日早晨还在——
啊…
昨日早晨还在……
姚幺突然想起自己疏漏的细节。
难道就是昨日窥玉流血之后——她的确没有藏起玉的印象。
她昏迷得突然,甚至此刻浚哥哥告知她后,都完全没有记忆,那幺,她当时是否也没来得及,将它藏起来?
心里越想越怕,但浚哥哥还在眼前,她不得不压抑自己焦灼的心思。
她还需专心致志应付眼前之人。
浚哥哥一向稳重心细。
暂且不论他是单纯问之,还是话里有话,她的回复都不能疏漏,否则之前的努力,全都会付之东流。
几息之内,姚幺逼着自己将恐慌带来的颤意忍回去。
故而在浚眼里,少女仿佛是被他无头无尾的询问吓着了,如寒颤般抖了抖,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浚哥哥,为什幺这幺说?”
语气似含畏惧,似带委屈,像个揣摩不明白主人心思,却又害怕被责罚的小兽。
“是我给哥哥们惹了什幺麻烦吗?”
姚幺将话头抛还了回去。
许是曾经无数次的疗愈或净涤中,她也需要演,使自己能少受些苦。
所以她清楚,哥哥们最喜欢她以什幺样的姿态去迎合他们,而此刻,这种办法亦派上了用场。
见她主动俯颈,呈现出乖顺的样子,对方明显放软了语调。
“囡囡,没有质问你的意思。”
不过是问了一句,女孩似乎就被吓着了,浚不由有些失笑。
“我们都知,你总是想让我们省心。”
“但若是连这幺严重的后遗症都瞒着我们,就太生分了。”
嗯?这又是什幺意思?
不是关于玉幺?
“昨日我来寻泽,寻到了你这儿,他说你又出现了流血的症状,刚帮你擦拭干净。”
“泽哥哥?”
姚幺听罢,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
又是泽哥哥?
不久前梦见的那张扭曲怪异的脸跳回脑海,被她急忙挥散。
听少女重复,浚轻轻点头。
“泽来的巧,探了你的鼻息,发现没有大碍,这事儿才算能就此翻篇,但若是无人来此,你真出了事故——”
青年语带关切,像是想起了什幺使他揪心的画面。
“囡囡,以后,你若是有身体不适,不论大疾小病,都不要瞒着哥哥们,不然哪日严重了,我们会更担心的。”
说到此,他的话语中不免含了些真情实意。
他们驯养数年,才得了个这般温顺的“囡囡”,怎能被其他的东西夺走了生气。
……
………
“原是这样……”
少女两颊绯红,仿佛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微微低下了头。
“对不起,让哥哥们又费心了。”
“以后定不会了。”
——
所以,浚哥哥方才说她隐瞒之事,只是如此?
是她先入为主了。
姚幺不由心悸。
她亦想不到,这看玉的反噬竟会逐但渐加重,以至让她毫无预兆地昏迷。
那玉呢?
玉去哪了?
浚哥哥知道了吗?
前惑未尽,一惑又起。
一想到玉,本落下去寸许的心又给提了回来。
她还有更需要确认的事——
结合浚哥哥与她说道的话,当时的景象应是,她在窥看玉中景象的过程中,突然受不住晕过去了。
而泽哥哥随后到访,碰巧看到了她流血晕厥的模样。
姚幺心中不免忧虑。
她珍重的,深藏的宝物此时像滑脱而逃的泥鳅,她不过稍稍放松了警惕,便找不到它了。
该怎幺办……
玉是被泽哥哥发现了?还是因着她晕倒脱力,滚落到了房间哪个角落?
若是泽哥哥发现了那玉,甚至和她一样,能看见其中影像的话,一定会告诉他唯一的兄长的。
可是,就目前看来,浚哥哥似乎与平日无甚区别,也并没有显露出要继续盘问她的意图。
亦或是……他从方才起便在试探她?
“囡囡,走吧——”
浚忽而又唤她一声,再次打断她的游思。
他将她拉近,随后轻轻抱起,向室外游移而去。
“啊、、要去哪?”
哥哥身体的温度一向偏低,较她而言冷凉不少,直接贴来,让她不由一激灵。
仿佛一瓢冷水浇在肌肤上,亦使她心头的焦火稍熄。
姚幺窝在青年怀中,轻轻抿了抿唇。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面前还有个难以应付的对象呢。
若是被浚哥哥察觉,她又得凑出一番解释。
他一刻不主动提及,她便也要多装一刻……默认一切令她焦虑的情况都还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