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油尖旺地界,利安大厦。
利安大厦附近不干净,怪事频出,底层小部分人的共识。
古惑仔肢解楼凤玩偶藏尸血腥残忍,朝林茶室死尸点餐怪诞离奇,灯红酒绿被弥漫的大雾深锁,隐匿背后的刑事案件数不胜数。
但到最后总在茶余谈资间娱乐化的轻松转为冤鬼怪谈,无头案的卷宗轻易被淹没在一片虚化后的迷幻色彩森林。
初春刚至,长夜生雾,今夜寒意隐隐有刺骨之意,更多是股令人暗暗心惊的阴瘆。
温薇安郁结难消,眉间拢一抹愁,搓了搓手,手指薄茧磨在手背,多年练琴留下的茧子擦过手背被瓷片划破还未来及包扎处理的伤口。
疲于奔命劳碌早把昔日矜贵碾的分文不剩,脖颈一圈淤青,火辣辣的疼,暗示着她今天差点化为游魂,成为下一个凄厉的都市传说融入这里。
卫弈信刚继任总督,距闻风丧胆的股灾还有好几月,邱淑贞退选港姐,柳暗花明遇导演王晶演艺事业即将登上高峰,温氏却大厦倾覆,温玮铭股权被人多年挚友联合外人设计夺去一病不起直至去世。
千金落魄,昼伏夜出,乞食揾银(挣钱)低到尘埃里。
——打工的茶室老板是个孤寒佬,日常克扣也罢,今日不知怎的社团上门收数,一转眼没了踪影,领头烂仔见老板不在,也不着急走,
领头烂仔(混混)一脚踹开门,黑压压一群古惑仔一股脑涌进门,店里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只听到领头那个烂仔大力甩上门吊儿郎当拎起几把椅子狠摔在门前,直到堆的唯一的出口完全堵严才停手。
领头光头烂仔不见老板,气急败坏骂骂咧咧,满室顾客噤若寒蝉,偌大的茶室鸦雀无声,冷气制冷的嗡鸣扰的人耳鸣心悸,一声声丢你老母及更粗鄙的语言炸耳。
头恨不得埋入碗底,吃早茶遭逢无妄之灾谁也不想给自己揽祸,马刀钢管拖在地上的摩擦声格外刺耳,领头光头仔皮衣上夸张金属链随着簌簌的刺耳的响来响去像眼镜蛇吐信子,突然暴起咬猎物,拎起一位侍应生暴力地按在桌上,殴打权当一通发泄。
事毕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环视四周,声音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老板还不出来的吗?”
老板几分钟前才离店,温薇安于后厨端好一屉豉汁凤爪刚要出去。
—— “ok fine,那幺,请全体员工,出!列!”烂仔乖戾癫狂,语气颠颠疑似吸粉吸嗨把自己当成教官,全场更沉默,厨师钟叔拦住,眼神示意她与其他女侍应生躲起来。
然而那熟悉的声音却使让她如浑身一颤,恐惧完全占据内心连带着大脑也一片空白,连被何时推搡着躲在壁橱里都没有察觉。
金属链越碰撞越来越急,温薇安心跳更急,咚咚震的耳膜发疼,恐惧来自记忆深处,像死水拽着她下坠,浑身被水淹过般溺毙般的窒息。
她躲在壁橱下抱紧身体,睫羽颤颤,浑身还是止不住的发抖,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苍白的颊边却不敢出大气。
痛苦的回忆随刺耳的金属链声强行灌注在脑海里。
父亲去世后从白加道豪宅搬入深水埗的旧唐楼,单薄一扇门,破屋藏不住寡母孤女,隔不开暴力催债古惑仔的骚扰,更抵不住任何筹谋计算。
暴雨夜闯门,马刀明晃晃威胁,满脸横肉因为莫名兴奋跳动着,那些人让她交出东西,否则……
绿豆眼精光四射,油腻的眼神牢牢黏在她身上似肆意游走探寻的蛇,猥琐乖戾的笑声,不言自明……
最后是怎幺逃出来的呢,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也是这般拖着受伤的腿缩在巷尾的垃圾箱
被里面腐馊的汁液与汗液泪水混合窒息的味道包裹,浑身抖如筛糠却无一点声息。
外面金属链急促的碰撞声和铁棍擦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像猛兽扑食的前奏,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铁皮箱的包裹将她撕咬。
“瘸一条腿能走多远,叼你老母啊一群废物……”
“叼,那颠婆开了煤气,已经烧起来了?我出去一会会你们这些废物人都看不住,都死在里面好了,一会差佬该来其他人先走……”
金属链簌簌声又响起来,响尾蛇般,亮出毒牙的瞬间,被人从脖子掐起的瞬间,回忆被击碎一地,“可让我逮到了!”
她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原本苍白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视线因缺氧迷糊起来,只隐隐看见他因为激动抖动的一脸横肉,
“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你知不知香港最讲效率哇,知不知你那颠婆老妈搞死我几个小弟,收数收不全,还要花钱喂差佬打点,被雷厉靳那死仔抓住把柄搞,白亏的多少蚊,卖你去果栏做鸡叼烂你也不够还。”
说罢整个人被大力摔在地上,温薇安艰难擡起头,望向他,无力地勾了勾唇,被他的强盗逻辑搞的怒极反笑。
然而讽刺的笑下却是心底无尽的悲凉,嘲讽的终是她自己。
双亲离世之痛,被无法揭开层层掩盖的阴谋,是被媒体娱乐化的标题戏谑口吻描述的血淋淋的惨状一笔掩饰而去真相无力追及,被害死母亲的杀人凶手侮辱,一层一层凌迟审判着此刻狼狈瘫坐着的无力的自己,也消退了那不争气的惧意。
然而光头仔却实实在在被她的“嚣张”气焰惹怒,啪丸(吸毒)后的效力开始生效,高涨的欲望与激起的怒意齐发,躬身再次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直接撕扯起衣领……
腰间大哥大实时发出一阵滴滴声,像催命,光头仔最终还是停手,啐一口,接起电话,仚家产出口一半却戛然止住,像突然变成哑巴。
“我叼你妈嗨,啪丸还出去晒马,让你吓一吓妹妹仔,你要原地奸杀闹出人命,招来差佬得罪4k的贵人吗,人头生猪脑啊死衰鬼?”低沉沙哑的男音,若是低喃耳语定勾的少女脸红心跳,性感过陈百强,可出口话语却是脏话连篇,嚣张至极的桀骜样。
光头仔自然被激怒,目露凶光,杀气似欲隔着无线电将电话那头人挫骨扬灰才好,手下力量像是泄愤一般越来越大,温薇安被掐的快要晕死过去。
电话被狠狠挂掉的下一秒,她像块破布被甩在地下,手正好撑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瓷片上,钻心的疼立马让她清醒过来……
古惑仔离开时浩浩荡荡黑鸦般一片,食客逃似的四散,她狼狈地瘫坐一会的功夫都没有,便又连忙起身与其他店员一起收拾,脖颈火辣辣的疼,却是确实不耽误其他地方活动——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店里,死死看着她,胖胖脸上胡须一抖一抖,她自觉识趣的起身。
手上……手上不过些皮外伤罢,她平静的想。
“今天店里损失要算你头上,就算你是Alan推荐来我这的……”
“Alan?”
Alan……她喃喃细语,反复咀嚼这个词汇,昏昏沉沉的大脑,闪过片刻清明,垂着的眸上睫羽如蝶翅般扑簌簌颤动不止,看不清她眼底到的是何种情绪。
老板不耐烦的皱皱鼻子,一个月前商报温氏破产人尽皆知,同是地产大亨的程家火速宣布取消两家婚约也是事实,权衡利弊与薄情寡义不过利益较量罢了,他那个“不为人知”的外甥,程氏幺子程陆商却又来求他关照在他店里打工的温薇安……
却不知这女仔是大麻烦一个,不知怎的惹到程家那位,一家各生反骨,让他中间为难,可谁让承诺已出口,咬牙切齿,半晌才道,“磨磨唧唧磨磨唧唧,眼里见不得活吗,什幺Alan不Alan,不动手做事钱自己飞口袋里嘛。”
温薇安终于停下手里活计,擡眸看向对方,眼神恢复如常,黝黑的眸光如浸沐春光温柔平和却坚定,心中却是早已了然一切的平静,声音轻柔有礼。
“明天我不会再来店里,感谢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对他您不用多说什幺,只说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想换份工作罢了,您不必为难。”
“今天还是会认真完成工作的。”她笑笑,说罢,又开始一丝不苟认真地继续手里的活计。
这倒使老板一时语噎,郁气消散全无,挠了挠唇边翘起的小胡子,撇见少女脖颈上青紫指印,生出些不忍,“店里有些活血化瘀的药,一直放着,也不见有人需要都快过期了……你下班记得拿回去别浪费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一个人赚钱不容易,该省还是要省的……”说给她也像是说给自己。
说罢便讪笑离开,走着回想起登着退婚新闻的报纸上讲她几岁?十七还是十八,又想起以前程家人的嘴脸,不禁发出一声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