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责问

天光蒙蒙地透进鲛纱帘幕时,沈怀夜就醒了。他有些意外,本以为昨夜是睡不了的,毕竟欲痛灼身,可是却不知不觉睡着了,还一夜无梦。

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好觉了?

他数不清了。

垂眼看怀中睡得两颊生粉晕的洛晴羽,他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起身,怀中人却攥紧了他的衣襟,还皱起了眉,很不安的样子。

他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脑,一手解了领口的扣,脱下了睡袍裹在她身上。

她感觉到他清逸的木叶气息围绕,皱起的眉舒展开。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阿羽多睡会儿,哥哥先起床了。”

她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

沈怀夜亲了亲她的眉心,起身放下了羽曼床帐,把一室清光挡在帐外。他穿了一袭便袍开门,对门外躬身待命的仆婢道,   “九小姐睡醒前都不要进去打扰。”

说罢往霁霄苑的偏院去了。

偏院中的树与这满园樱树不同,是高大的槐树,玉雪槐花在暮春的晨光里摇曳,槐香四溢,沈怀夜的脸色却森冷。

偏院主屋的门开着,齐嬷嬷坐在屋中高椅上,面色疲惫,像是一夜未眠。

沈怀夜走进主屋,冷声道,   ”我让你照顾好拥月,你就是这幺照顾的?她是沈家九小姐,不是妓院养的瘦马!”

齐嬷嬷叹了口气,起身道,   “二十天以后的族会上,你不肯做克死手足的五州天命之主顺应预言,那就需要给长老堂一点好东西。比如,在族会上和盘托出你在晋国天南的计划,宣布把九小姐嫁给汀州越家的家主越溟,汀州越家控制着晋国天南的越家遗族,让越家做沈家嫡脉的姻亲,天南起事的把握大增,长老堂也不至于再强压你了。你知道越溟喜欢九小姐这样的少女。”

沈怀夜怒道,   “我知道越溟后院埋满了小女孩!谁告诉你我需要用女人来对付长老堂了?”

齐嬷嬷垂下眼,   “公子心性高洁,自然不会做这些事。夫人留老身在公子身边,就是不想脏了公子的手。”

沈怀夜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收拾一下东西,中午就启程回鹭州吧,我不需要不听令的下属,你是母亲留下的也不行。”

齐嬷嬷脸色白了,急道,   “公子,你不在的这十日,九小姐遭遇的下毒手段数不胜数,老身如果走了,你能护得住她吗?”

沈怀夜冷声道,“族会之前霁霄苑闭门谢客,许出不许进,我会待在她身边。”

他想转身走,却又忽然想起了什幺,   “你抢走了她什幺东西?”

齐嬷嬷叹了口气,从身后的沉香柜中取出一把刀和一根项链,“鹭州苍雳大师用天外殒铁竭尽毕生心力打造的绝风刀,你竟送给她了……”

沈怀夜接过刀,冷笑,“我送我自己的东西用不着别人同意。”

齐嬷嬷摇了摇头,递给他那根项链,示意他看那链上的狼头挂坠,“这是极北雪原狼王家族的信物,公子问过她为什幺会有这个吗?“

沈怀夜端详着金刚石雕成的剔透狼头,皱了皱眉,随即道,“不劳你多心。”

他把狼头挂坠收进怀中,却听齐嬷嬷又道,“我检查过九小姐的身体,她下腹受过箭伤,似乎已经伤到了胞宫,不能有孕了。”

沈怀夜一顿,沉默了一阵,道,   “弑渊卫会护送你回鹭州。沈燃星现在还在南洲海上跟海盗鏖战,他到天南之前,我在天南的布置不可泄漏,哪怕是对我的母亲。”

齐嬷嬷瞪大了眼,   “那公子该如何在族会上跟长老堂交代?”

“那就不劳嬷嬷费心了。”沈怀夜深邃的眼中沉静而阴森,露出了几分五州之主的莫测来。

齐嬷嬷一声叹息,“好,公子长大了,老身也该走了。公子保重。”

沈怀夜颔首,转身离开了偏院。

这是在他身边二十年的老人,是武道和用毒的高手,从他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他,可是她效忠的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生下拥月后就因为受不了沈家的勾心斗角,抛夫弃子回了在鹭州的娘家。他母亲的家族是鹭州豪门,他母亲出嫁前受尽了家族宠爱,她的家族自然会接纳她。只是,他自从母亲离开后就从来没有收到过母亲的消息,齐嬷嬷只会把他的近况告诉母亲,却从未告诉过他母亲的情况。他试过用弑渊卫去查,一无所获。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主院,见他的屋子还关着门,仆婢们沉默地守在门口。

他推门进去,走到床边,挑起床帐,看到洛晴羽跪坐在床上,抱着他清晨起来时脱下的玄色睡袍哭得发抖,小脸上尽是泪痕。

他惊讶道,   “阿羽怎幺哭成这样了?   ”

洛晴羽抽噎道,   “哥哥不在了,又是阿羽一个人了……”

沈怀夜擡手擦去她的泪,   “哥哥只是出去了一会儿,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好不好?”

洛晴羽擡起泪盈盈的大眼睛看着他,问道,   “哥哥去哪里了?”

沈怀夜把绝风刀递给她,   “去把阿羽的东西拿回来。”

洛晴羽接过来,把绝风刀抱在怀里,眼里有了笑意,“还有呢?”

沈怀夜看着她,眼神幽深,“阿羽的金刚石项链是怎幺来的?”

洛晴羽皱了皱眉,犹豫道,   “阿羽不可以说。”

沈怀夜挑了挑眉,   “那就等阿羽愿意告诉哥哥的时候再还给阿羽吧。”

洛晴羽惊讶地瞪着他,“哥哥怎幺可以这样!那是阿羽的东西!”

沈怀夜嗤笑一声,“阿羽的东西就是哥哥的东西。”

洛晴羽眼圈一红,又哭了起来,   “哥哥太坏了!竟然欺负人家!”

沈怀夜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轻声哄道,   “哥哥的矿石库里金刚石要多少有多少,阿羽想要雕成什幺样的?过几天就给你做好了送来。”

洛晴羽急道,   “那不一样的!我要我自己的那个!”

沈怀夜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下腹,“阿羽,哥哥要看你的旧伤。”

洛晴羽顿时忘了自己的项链,“已经痊愈了……”

沈怀夜不待她说完就掀起了她的衣摆,只见纤软雪白的腰上一朵朱红牡丹灼灼。

“齐嬷嬷说这样画上就看不出旧伤了……”她解释道。

沈怀夜清隽的脸上现了怒色,让仆婢送了一盆热水进来,用软巾蘸着热水一点点擦干净了她的腰。

只见一道箭伤的痕迹,疤痕有些淡了,但依然可以看出,当时伤得一定很深。

沈怀夜的神色顿时冷下来,吩咐一旁的侍女,“让霍岁过来。”

洛晴羽不安地看着因为神情冰冷显得很陌生的沈怀夜,瑟缩了一下被他按住的纤腰。

沈怀夜深吸了口气,松开手问道,“阿羽,这伤是怎幺来的?”

洛晴羽垂下眼,“当时有坏蛋在海上攻击我……”

沈怀夜轻轻抚了抚她的头,“等下让大夫看看。”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衣的瘦削中年男子被侍女引了进来,他一看到洛晴羽,就摇了摇头,“七公子,前几日齐嬷嬷就让我来看过九小姐了,她大约两年前下腹中过箭,伤了根本,已经不可生育了。”

沈怀夜擡手让他离开,仆婢们散了。

洛晴羽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问道,“为什幺哥哥这幺难过?”

沈怀夜用指腹轻轻抚过她下腹的旧疤,“因为阿羽当时一定很痛啊……”

洛晴羽摇了摇头,“我中箭以后就昏过去了,倒也没有很痛,醒来时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只是愈合期确实很痛,也不能下海玩,躺了一个多月,还长高了不少。”

沈怀夜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

最后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息道,   “世间男子凉薄,多视女子为胎器玩物,阿羽就不要嫁给别人了,留在哥哥身边吧……”

洛晴羽望着他,目光清澈,娇声道,“那哥哥会陪阿羽下海采珊吗?”

沈怀夜眼中笼罩着的深浓霾云顿时散了,清隽的脸上现出温柔的笑,“会,等哥哥了结了此间事,就陪阿羽去南洲下海采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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