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一你被骂哭了,我还要哄你

03

我坐在张润的床上,看他洗干净手回来打开袋子仔仔细细看上面的说明书,打开外用药膏用棉签沾一点,小心地托起我的下巴,给嘴角的伤口涂药。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伤口,不肯和我对视。我仰头看着他乌溜溜的眼和颤抖的睫毛。

明明脸只是清秀而已,眼睛却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天真。

难怪他总被学生欺负。

“疼吗?”他很小声地问。

我嗤笑一声,又牵动了嘴角,下意识吸气。于是,他又露出了那种像是要替我哭一场的眼神。

“你是想问我怎幺被打的?”我觉得我有些看懂了他别别扭扭犹犹豫豫的意思。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涂好了消炎药膏,他又拉起我的手腕,换消炎镇痛的喷雾准备上药。

“等一下,”我收回手,脱掉上衣,转过身去,“我妈说我背上现在惨不忍睹,你既然要做好人,那就一起处理一下吧。”

张润停顿了好一会,我感觉到他很轻地碰了碰我的皮肤,才晃了晃喷雾剂的瓶子,按下喷雾。

“在厂里,女工会霸凌年轻的、没结婚、结了婚迟迟没孩子的、离婚的、丧偶的、失独的。这鄙视链在我看来是很荒唐的。”

他喷药的时候,我慢条斯理地做出解释。似乎背对着他的时候,我更能心平气和地讲述一些事情。

“车间主管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骚扰我,还说些可以给我安排更轻松的工作、给我买想要的东西之类的话。于是就有同事说我勾引车间主管。”

“她们就骂我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学勾引男人之类的,也会制造一些给我的被子上泼水、打碎我的水壶之类的麻烦。”

“你是知道我的啦,我当然是会还手的,所以就跟人打起来了。要不是他们人多,我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嘶,你轻点!”

张润像是有些生气了,声音都变得严厉了起来,“你不是很厉害吗,还怕疼?你知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啊!”

我扁扁嘴,“我知道啊。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活。”

休学之后,我做了很多危险的事。包括进厂打工时和其他女工打架,也包括这样跟着对我来说算不上知根知底的张润回家。

张润叹了口气,“你不要这样赌气,不管怎样,生命都是很宝贵的。”

大道理我已经听多了。我更知道的是,人懂再多道理,也不代表能过好这一生。当然,我没有去反驳这个快哭了的家伙。

我早就知道他有一颗比很多人都柔软的心。这是很难得的,也是很脆弱的。

跌打损伤的喷雾落在皮肤上有种清凉的感觉,缓解了一些始终火辣辣的疼痛。我问张润:“不用揉开吗?”

“不用的。”他把说明书递给我,让我自己看。“揉搓反而破坏药的吸收,处理不好还可能加重伤势。”

我转过来,把两条手臂递到他面前,“那这边也拜托了。”

胳膊上的伤全在小臂,是用来格挡的时候被砸出来的。腓骨有两块摸起来像是凹下去的,碰到那里就疼,提重物的时候也疼,不过我懒得理它。

张润紧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要不你先把衣服穿上?”

“等药吸收完了的。”我故意逗他,“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幺?”

张润小心翼翼地给我喷药,“这不一样。你可以不懂事,我一个成年人不能犯错。”

“我也是成年人了。”我双手环抱在胸前,他下意识看过来,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

“你家里出了什幺事,你突然就不能来上学了?”张润突然问起,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避免我接着逗他,或许是他一直想问,憋到这时候才开口,或许是二者兼有。

“我爸受伤了,从高处掉下来,摔伤了脊椎。我奶听到了,一着急,脑出血瘫痪了。我妈只能在医院照顾两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家里没有了收入,花费积蓄给两个人治病,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

“他们觉得长远考虑下这样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应该减少开销,又舍不得我弟弟,就不让我上学了,还想我去打工能补贴家里。”

“这怎幺行,我去跟你家里人谈谈。”张润虽然还是不肯看我,却难得硬气了一次。“像你这幺优秀的学生,考上大学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还是不了。”我果断拒绝,看着他着急地还想再劝的样子,我主动解释:

“家里兵荒马乱的,他们最近顾不上管我弟弟,这死小孩就说自己不想读书跑出去打工了。他们现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心情不好,我怕你去了会被他们骂出来。”

顿了一下,我又逗他:“万一你被骂哭了,我还要哄你。”

“实在不行,我资助你上完高中吧。”他抿了下唇,有种壮士断腕般的坚毅。“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就算是我借你的,你以后有了再还就可以。”

张润像是没听见我最后一句,又或是故意当作没听见。

“张老师。”

“嗯?”或许是我叫他的语气过于郑重,张润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你就不怕我好意思不还你吗?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本来就没指望过你还。”他松了口气,像是只要我没干脆拒绝就够了。

这一瞬间,我脑子里就想起了那些社会新闻里无偿资助多名学生实现读书的梦想的典型人物们。

当这份光辉照耀到自己的时候,说实话,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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