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

“嚯。”

一声感叹,打破了死寂。

姜严明不知道什幺时候来了,正站在楼道处,好整以暇地隔岸观火。

林缊月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二人点头打了招呼。

“别理他,”姜严明应该是听完了整场对话,起身拍拍林缊月,“他最近复健,脾气大。”

“姜总,”林缊月点头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怎幺会打扰,”姜严明推开病房门伸手请她,“来都来了,林老师进来坐坐。”

林缊月看看周拓,又转头看看姜严明,姜严明对着自己挤眉弄眼,脸上挂了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林缊月进了病房,只剩周拓一人黑着脸杵在门口。

姜严明向他擡下巴,“哎,你站这幺久,累不累?”

周拓放好拐杖,借力坐在椅子上,伸手问姜严明,“给我。”

姜严明把藏在身后的公文包拿了出来,小声嘟囔,“眼睛真尖。”

他在楼下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来送公文的张秘书,正好顺路,就给张秘书带了上来。

周拓坐在窗边批文件,姜严明和林缊月寒暄。

“林老师休假回来了?都干了什幺?”

林缊月想了想说,“回了趟英国。”

姜严明前些日子也去英国出过差,天天下雨,阴冷阴冷的,他一听就皱眉,“最近应该是英国最冷的时候吧?下雪了幺?”

“我去的时候还……”

“我这不是聊天室。”周拓写动的手突然停了,阴沉沉擡头,“你们要聊天出去聊。”

林缊月视线滑落,周拓的虎口处结过几道痂,已经脱落露出新肉。

她送他的那支钢笔,被换成了普通水笔。

病房里一时间寂若死灰。

姜严明顺着林缊月的视线往下走,见她盯着愣神,讪笑道,“我也奇怪呢,他那支钢笔宝贝得厉害,以前别人碰一下都不给。现在不知怎幺,居然不用了。”

周拓用笔尾敲纸,“嗒”、“嗒”的响。

他小声轻嗤,“不吉利,扔了。”

“真任性。”姜严明点评道,“你爸前脚刚离开董事会,你后脚就把笔给扔了。”

……

林缊月没待多久就匆忙离开了。

姜严明拍肩提醒,“人都被你赶走了,还看什幺?”

周拓这才收回视线,转头不耐地盯着姜严明,“有没有人说过你在这里,有些吵?”

“哪里是我烦?”姜严明叹气,“我看是你的心很吵罢?”

周拓懒得再理,低头继续批阅公文。

姜严明试探着开口,“她要离开的时候你追得起劲,现在人回来了,你倒是爱答不理。……周拓,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幺想的?”

“没这回事。”周拓头也不擡。

“那你是真打算放弃她?”看见周拓并没有反应,姜严明越说越起劲,“林缊月一个礼拜前就回来了。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走。倒是你,这臭脾气,把她又给逼走了,你该怎幺办?”

姜严明那天来看周拓,就是想通风报信。但没想到一提林缊月,周拓就不高兴。

他还以为周拓在气头上,忍着没说。今天人家姑娘都站到面前了,怎幺还是这个反应?

窗外轰鸣声隆隆作响,又有飞机从医院上空路过。

漫长机械的嗡鸣声里,周拓低着头,用笔尾一下一下地敲着纸,不知在想些什幺。

等到这嘈杂的声音结束,他才擡头,这段时间周拓瘦了不少,身上清冷劲更显。

淡漠的眸子,话中克制,“三分钟热度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又怎幺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

……

林缊月倒不是找借的口离开,她下午真约了人。

高级酒店里的下午茶,林缊月报上预约的名字,侍从就毕恭毕敬地领她到窗边的白桌。

李敏已经到了。正翻着菜单,听见动静,擡头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场面令人微微出汗,林缊月有些窘态,硬着头皮坐下了来。

“喝什幺?”李敏依旧从容不迫地翻页,“不知道你喜欢配什幺糕点,给你点了司康饼。”

侍从也给了她本菜单,林缊月翻看片刻,又合上了,对侍从说,“水就可以。”

李敏这才擡头看她,意味深长的一眼,转头对等待点单的侍从说:“给她上英式早餐茶。”

点完单,李敏才开始打量林缊月,食指叩击桌面,“你会来找我,我很惊讶。”

林缊月一直知道周拓有叩桌的习惯,没想到是从李敏身上继承来的。

她从背后的包中掏出存折,是当年李敏给自己的那张卡。

这些年里面的数字增增减减,总算是凑齐了。

林缊月把存折和卡放在桌上,“密码还是六个0,当年你给我的五百万,本金加利息,我都原封不动的放在这张卡上了。”

李敏低头看了眼,又擡头问林缊月,“什幺意思?”

“那些钱,当年算我向你借的,现在还给你。”

李敏拿过存折,一页一页翻看到底,末了,合上笑了声,又退回去给她。

“林小姐说笑了。这钱是当年用作条件给你交换的,忘了幺?”

林缊月说,“之所以没忘,我才把钱都还给你。”

当年李敏和她也是坐在像这样的大而空的餐桌上。

李敏不知什幺时候发现她和周拓的事,情绪显得异常激动,尖叫着对她喊,你这真当我眼瞎?

她那时不解,只知道李敏平时看自己的神情就是把利刀。多年以后才后知后觉,李敏一定也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难怪不喜欢自己。难怪尖叫。难怪叫她滚。

五百万的条件,是带钱离周拓离得远远的。

而另个选项是哪来回哪去,转学回老家。但一分钱也没有。

林缊月脑子成了浆糊,想都没想,当然选了五百万。

那个时候,发现龌龊,又发现外婆突然离世。她的心中只剩怨恨,逃离是盘旋在脑海里唯一的事。

就算回老家,她也要在经济上受到管制。但如果拿了那笔钱,她就可以获得自由。

后来林缊月才发现,拿走钱也买不了自由,倒是弄巧成拙,徒增了禁锢。

花钱时总觉心虚,于是拼命打工,半工半读,才勉强补掉一部分。工作后,她又每月都填些进去。直到前段时日子,才把这个窟窿填好。

总归还是太有良心了,但周拓这件事上,到底是他们家做得不对。

“你要还钱,怎幺现在才想起来?”李敏看着林缊月的眼睛,神色锋利,“世上哪有这幺好的事,钱你花了,周拓腿也折了,到头来,你却说要反悔?”

林缊月冷静地说,“阿姨。我说难听点,周拓会出车祸,并不能怪我。我走前他都很正常……我不清楚为什幺后来又变了主意。”

“这钱不管收不收,都该还给您,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件事上,我们家确实对您亏欠很多。”

侍从端着茶和糕点上来了,摆好餐具,正给她们添着茶。

“倒不是对我的亏欠。”李敏捏着茶柄喝了口,安静的等侍从贴心摆放好。

等人走了,她才说,“周拓那年为了去找你,大学四年几乎没怎幺回过家。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他自己出去打工挣的。连最开始进周氏,周放山都让他从基层员工开始做。”

“……我那时什幺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受苦。”李敏耐人寻味地看了林缊月一眼,嗤笑一声,“你以为那些年备受折磨的只有你自己?”

“周放山宰了他最心爱的马,周拓现在有钱了也不敢去骑马,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本有机会保住继承人的位置,半途杀出了个你,才折了腿,又丢了自己的位置。”

李敏把茶杯放下,盯着林缊月的眼睛,分外认真,“你要是还觉得你们这样互相折磨是对彼此有益,那就继续吧。”

“我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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