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打算将自己憋死?”
白榆此话一出,被子里沉重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可他并未立即从里面出来,依然静悄悄的。
白榆以为他还在因昨日自己“偏心”之事记恨于心,本也有心与之交谈,便默默候在床前,等着他什幺时候愿意说话了。
“豆豆!看球!”
后院里夏葵兴奋的喊声隐隐传进耳中,白榆听着被人拿来寻开心而气愤得嗷嗷叫的猫声,心情也不自觉明快起来,眉头自然放松,双手扶在腿侧望着透进天光的门。
忽然有什幺触上了她的手,她垂头看去,只见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攀上了她的指背。
视线沿着被褥往上,一双黑眸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白榆也偏过身,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梦中的那双柔似桃花的眸子与面前这双重合,正当阿尧被她的眼神灼得生怯,双颊仿佛烧起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躲开脸,那只手暴露在外的手突然被捉住,揪起,被白榆举高。
“手这幺烫,还说没事!快把药喝了!”她佯装严肃动怒,把他的手甩了回去,端起床头的碗就将汤药递至他嘴边。
阿尧讪讪拉下被子把脸都露了出来,再度坐起身,小心翼翼凑过去喝药,害怕她是当真生气了,不断擡眼去看她的脸色。
碗底很快见空,正当阿尧担心着即将因无措而来临的尴尬之际,白榆将碗放至一边,又扶着他躺了回去。
“今日不用去学堂和武场了,我已跟陛下说过。”她仔细掖好两侧被角。
“姑姑...”见她并没有即刻要走的意思,阿尧又伸手抓住她。
白榆好似心知肚明,歪头问道:“做什幺噩梦了?”
问到这个,阿尧的脸又飞速蹿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那你跟姑姑说说为什幺?”
他一时没理解,睁着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阿尧不是冲动无礼的孩子,对不对?”
“嗯...”
“那你告诉姑姑,舅舅都跟你说了什幺?”
听见那个人,阿尧的眉心不自觉皱起,并非为他打抱不平,而是明明觉得此人刻薄讨厌,却又总因他事不关己的语气而迫切地愿意相信他口中的话。
他嘴唇紧抿,半晌后,才小声问道:
“姑姑...爱他吗?”
这倒叫白榆摸不着头脑了。
“他是我弟弟啊。”本着哄孩子的语气,可话说出口才觉哪里不对劲,眼前的不是别人,是她真真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句话用来骗谁,也不该用在他身上。
白榆目露窘迫,但阿尧并未发现,他打断道:“我说的不是他,是...陛下。”
她正不解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后知后觉到白术跟他说的究竟有关于什幺,刚有松懈的面色又怔住。
阿尧瞧她不答,追问下去:“姑姑爱上我们的仇人了吗?”
“与他无关。”
贺景珩是受益者,这毋庸置疑,大仇得报之前,她也很难不把恨移嫁到他身上。
但阿尧不同,他只是借由此等灭亲的恨意,以让自己对贺景珩霸占姑姑的妒忌更顺理成章些罢了。
若说是真心为父家记仇,那也只有些微而已。
那时他还在襁褓之中,此刻也才不过十岁,他以为自己所懂得的仇恨,其实只是孩童对乱世的臆想。
他高傲地居于她乱世中唯一亲人之位。
阿尧猛地坐起身抓住她的手臂,一脸不敢置信,怨其当真在为仇人开脱。
“姑姑!”
“阿尧,世上并非只有爱一种感情能维系人们的关系。”
在提到贺景珩后,她的眼底便渐渐浮起红色。
阿尧愣愣眨了眨眼,似是无法理解。
“还有依赖。”她垂脸,慢慢复上阿尧抓着自己的手,“没有他,我随时都有可能活不下来。”
那可是地牢,两年前,阴湿的角落,生锈的铁链还历历在目,什幺生灵进了,也只能吐出一堆尸骨来。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只是更善于权衡罢了。如此想来,她的两次新生,竟都是仇家人给的。
一个白礼,一个贺景珩。
“离了他活不下去,那姑姑为何还要筹划着离宫?!”
阿尧有些委屈的一句哭喊,让白榆震惊不已,整个人冰冻僵直在原地。
她瞪大了双眼,对着他质问意味的眼神,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