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修道院的玻璃窗,穿梭在大理石舖设而成的走廊间,仿佛是一位身着金色衣履的圣者一般。
沈着的脚步声穿越走廊,来到了其中一间祈祷室的门口并停了下来。随之响起一阵频率稳定、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外头传来的声音敲醒了不小心在祈祷室睡着的佛利札,声响有步调的来到了他的梦乡,将沈睡的他温柔唤醒。
这个连敲门声响都稳重的特征,让初醒的佛利札立刻分辨出来声音的主人,那是在修道院里待了数十年的夏洛克牧师才会有的特色。佛利札经常不小心在祈祷到一半的时候睡着,而通常这些时候都是由这位夏洛克牧师来叫醒他。
夏洛克牧师沉默寡言,几乎仅有在公开祈祷的时候、由他负责主持的场合才会听见他开口说话,但就是这样仿佛看透一切又沈稳的性格,让夏洛克牧师在佛利札心里就像是一缕安息香,给人放松又柔和的感受。
佛利札缓缓的用手支撑沈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刚从睡梦中脱离的身体像没有上油的机具一样不好活动,但这种感受很快便退去,没有什么可以阻挠修道院小太阳四射的活力。佛利札推开祈祷室的门,向叫醒他的夏洛克牧师问好后便带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果然年轻真好。」站在门外那稳重又细微的声音说道。
佛利札今天非常兴奋,因为后天就是他的15岁生日,每年的生日他总是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送来的各种贺礼,包含修道院里的修女们、牧师们集资赠送的生日礼物。这些化为实体的心意与各式各样的善意,都让他觉得就算自己是孤儿也没什么不好的。
果不其然,生日还没来临,他就预先收到来自各地善心人士寄过来的信件,信里头写满许多祝福的话语和难以言喻的心意,但这些文字都像是跃然于纸面一样的传达进佛利札心里。
佛利札翻了翻众多但也仅仅只是一部分提前送达的祝贺信,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不过提前送达的这些信封中,并没有让他期待的那个名字。
「啊——应该是在当天才会送到我手上吧⋯⋯」佛利札低头喃喃自语,心中浮现了了一直以来不被知道的心愿。「要是能亲自送给我就好.....」这个奢侈的愿望每年都偷偷的许下,但至今没有成真过,那种不能言喻却又强烈的渴望就这么深埋在佛利札心中。
到了午饭时间,虽然生日还没到来,但佛利札依然在期待着什么。他走到户外的餐桌前望了望,并没有看见那个他正在寻找的身影,佛利札有些落寞,就算那个犹如潘朵拉宝盒中的秘密一般的愿望可能永远不会实现,但他依然贪心的渴望着、奢求着。他知道自己压根不在乎收到什么世俗之物或者多么昂贵的礼物,但心中的渴望又何尝不是一个贪心的索求。那个比世间万物都珍贵,却也难以得到的东西。自己明明对其他事物没有什么特殊的追求,只唯独对那个难以得到的东西情有独钟。
——果然人都是贪心的。
佛利札拿了两个修女们发放的奶油面包后走回修道院的大厅,他边走边吃软糯的奶油面包,幸福感油然而生。而在那里,他看见了苦苦寻找的那个身影。
只见一头勃根地酒红的发丝在微弱的阳光映照下,就像修道院那面彩色玻璃反射出的光芒一样充满神秘感。那个背影孤独又美丽,此时此刻佛利札的眼中像是只看得到那个背影,让人眷恋却又透着一丝悲情。
佛利札缓慢的朝向背影之人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在见到那个人的瞬间,佛利札拿起刚从修女那边获得的奶油面包递给了对方。
「嗯、这个给你吃,路邦修。」佛利札用宠溺的声音对着独自一个人待在大厅椅子上的路邦修说。
「谢谢哥哥。」路邦修淡定的拿过面包后向哥哥佛利札道谢。之后路邦修便只是安静的吃着面包,一语不发。
大厅安静的让人感到不自在,所以佛利札试图找了话题想要和路邦修聊天,但看着弟弟就只是默默的吃着面包,好像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于是,在找了数个话题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佛利札问出了目前内心最好奇也最在意的事。
「那个.....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该不会忘了吧?」提问时,佛利札明显感受到自己很紧张,他想知道答案,却又不太想。他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听见的,所以异常的紧张。
路邦修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回答道:「我知道是什么日子。我没有忘,也不会忘。」说完便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自己的口中。
听到路邦修的回答是自己满意的答复时,佛利札非常开心。于是他接着问:
「那你打算送我什么吗?虽然有点早...但我真的很好奇。」话语中带点兴奋和期待。
「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我不像哥哥一样受欢迎,也没有人会想要在生日的时候收到破树枝或被折断的玫瑰这种东西吧?」
佛利札听见弟弟说的话后正要打断,没想到路邦修却接续着说:「因为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所以,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吧?」
\"因为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所以,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吧?\"
这句话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的修道院大厅中。
佛利札的心像是瞬间被什么击中,内心的波澜充斥着无法用单一形容词形容的微妙感受。
明明他是那么的珍贵,却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把自己当作最后的筹码。
这种既开心、心痛、惊喜又不舍的综合感受,将他的感官都放大了一般。他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吻上了路邦修的唇。
那句话传达出来的一瞬间,像是承认了佛利札内心深处的渴望,并允许他面对的勇气那般,无疑给他打了强心剂。所以他再也没有办法隐藏、没有办法再装作毫不在意,就这样潘朵拉的秘密之盒被肆无忌惮的打开了。
路邦修明显被惊吓到,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将哥哥轻轻推开。并质问他:
「你在干嘛啊?为什么吻我?」
而此时的佛利札才仿佛刚被拉回现实,这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没等哥哥回应,路邦修有些生气的询问:「是不是觉得这个礼物太烂了,觉得太不像样才这样做表示拒绝?」
听到路邦修这么一说,佛利札怎么能够忍受,语气中带着非常介意的味道反驳: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这是我一直渴望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祈求了多久。这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到修道院祈祷还算有用的时候了⋯⋯」
佛利札难得面对真心的坦白让气氛莫名变得暧昧起来,顿时让路邦修不知道怎么接话比较好。
受到空气中微妙氛围因子的影响,路邦修羞涩的跑开了。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的快速离开修道院大厅。
他将自己关在其中一间祈祷室里,这里就像是他的庇护所,隔绝外头的一切。
路邦修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因为紧张和难以言喻的心情而不停跳动着。在些微狭窄的祈祷室中,路邦修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被放大一样,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回荡着。
没有别人的祈祷室里,路邦修脸上挂着久违的幸福笑容。
在这个洁白的修道院里,却充斥着黑暗的人心,而刚才那位亲吻他的哥哥佛利札,是这个冰冷人间的暖阳。只有他会关心他、只有他会在乎他。
两人之间的系带,除了那一点点血缘,就是太阳和月亮的关系,相互救赎。
而在这个相互拯救、照耀对方的关系下,还有一层外人无法言说,禁忌又拉扯的爱意。
在这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有着无法说明的氛围。但令佛利札感到意外的是,路邦修并没有躲着自己,而是更加展现自己的情绪,即使修道院的人们不大喜欢他,他也像是完全不在乎了一样,对自己展现出不同的样貌。
虽然秘密的盒子被打开,两个人已经无法回到那个秘密尚未被揭开的时候,但这个轻松又美丽的距离,让佛利札打从心底感到十分幸福。
再过一天就是自己的生日,而他也终于能够获得那个渴望许久的男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失火了!失火了!」呼喊声和尖叫声交错成恐怖的交响曲。
死神就这样无情的踏进这个朴实的修道院里。
随着建筑物的燃烧,许多年久失修的部分正在快速的燃烧殆尽,火光近乎要吞噬整间修道院。院里的修女们、牧师们纷纷出逃,有余力的则尽可能拯救受困火海的孩子们。
「夏洛克牧师!还有一些孩子在里面...」其中一位修女用几乎崩溃的声音对着夏洛克牧师说。
而他听闻后,立刻找来正在尽可能扑灭火势的另外一位修女,指示她负责找出还受困其中的孩子们,自己则担起疏散的重任,负责已经逃出的孩子们和修女牧师们。
受到指示的修女则是把握机会,能从死神中带回多少孩子算多少。拯救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平时乖巧听话,身为修道院小太阳的佛利札还没有逃出,便心急的冲进火海中寻找。而上帝似乎起了些微怜悯之心,并没有让她找寻太久便成功找到佛利札的身影,修女迅速的抱起倒在走廊上的佛利札,闪避随时可能掉落下来的建筑残骸,往出口方向奔去。
在即将踏出修道院门口之际,修女的余光瞥见了另外一个倒卧在走廊末端的身影,但那头酒红色头发却让她犹豫了。
已经救出了佛利札,还要再舍命相救让人讨厌又调皮的路邦修吗?
「.......好...好烫...救我......拜托....」走廊尽头路邦修用仅存的力气望向抱着哥哥的修女,虚弱的求救声几乎淹没在大火当中。修女尖锐的目光回看着那个朝着自己呼救的男孩,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踏出修道院。
火势渐渐蔓延到路邦修小小的身体上,无情之火就这样将他慢慢的燃烧。那股滚烫的剧痛感逐渐将他吞噬,路邦修就这样看着自己被丢下、被燃烧。
逃离修道院后,修女将昏迷的佛利札交给夏洛克牧师,自己也跟着人群一起离开。在接过佛利札后,夏洛克牧师立刻联想到了弟弟路邦修,从刚才就没有看到那个孩子,所以他深知路邦修肯定还在里头。但夏洛克牧师看着几乎被火势吞没的修道院,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他只是看着昏迷的佛利札,知道他什么也不会看见。
就这样,随着众人的离去,曾经庄严的修道院已然被烧的不成模样,俨然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随着修道院燃烧殆尽,葬送的除了漂亮的神圣殿堂,还有那个经历烈火在皮肤上攀爬的锥心之痛、被大人们放弃的男孩路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