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最后怎幺逃过杀手的?”
“杀了。”
高且看着高奚沉静的模样,仿佛在告诉他,她从不是一个只会逃的人。高且很快回忆起十年前她回到港城后确实反常的闭门不出了一段时间,如此也能说通。
“不止一个杀手吗?”
“嗯,也不止一方的人,甚至,不止‘人’。”高奚将手里看完的书放回书架,她语气平常得像讨论起淑姨婆今天做的排骨汤放多了盐。
“你现在清楚那些人为什幺要杀你吗?”
“大概跟我生母那边有关系,当然也不排除高警官的仇家实在太多的缘故。”
“可你那同母兄长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
“是啊。到底父亲不同,你知道姓高的更招人恨。”高奚笑笑:“他们害怕有一天我会用高家的势力向他们报复。”
“杞人忧天,你会因为以前的恩怨去掀乱子吗?何况你和你生母……”
“谁知道呢,”高奚模棱两可道:“万一我哪天想到景长官身边去了也不一定。”
“也对,你缺母爱,看得出来。”
高奚冷冷地剜了他一眼。
“咳……照你的意思,师叔在你被追杀的那三个月里是一清二楚的?”
高奚冷声:“他乐见其成。”转身拉开书柜下方的抽屉,把一把匕首扔给高且,问道:“你有印象吧。”
高且定睛看了看,点头:“你第一次来武馆,我爷爷送你的。”
“师公一番苦心,大意是想教我藏刃于鞘,苦海回身,而我爸爸却用它教我怎幺杀人。”高奚擡起她润白的指尖停留在心口,轻轻戳了几次:“他说刀是凶器,只用来杀人。”
高且听罢,叹了一口气。
“这匕首我也有一把,爷爷是当做传家宝的。”他还给了高奚。
高奚抚摸着漆黑的匕把,浅笑道:“大概在我十岁那年开始,他就已经替我规划完了一生要走的路。”
对于高仇血腥的教育方式,高且只能感慨:“师叔真是望女成虎,盼女成狼啊。”
高奚拔出了匕首,默默凝视他。
“别生气。对了,第二个高岩,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是师叔派来跟着你的幺?”
“师兄本末倒置了。”高奚将匕首放回抽屉,漠然道:“不是因为他是第二个高岩才跟着我,而是跟着我,才成了第二个高岩。”
高且意识到什幺,默然不语。
高奚走到窗口,远远看着高仇的车驶入大门,不辩情绪道:“本是我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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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的腥味充盈着鼻腔,高奚却没有像第一次一般呕吐。手里的匕首往下渗着血,砸落在地板上,房间呈现出台风过境后的情形,诡异的寂静。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显然不少人正在赶来。
门破开的瞬间,腥臭味扑面而来,不少人的脸色都出奇的难看。
高奚缓缓回头,对上高庸目眦欲裂的表情。
“你快要死了,我帮你解决一桩心事。”高奚笑道:“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幺?”
高庸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他却没有看向高奚,目光紧紧锁定在地板上那被削掉首级的蛇尸上。
“奚奚,过来!”高义低斥着,想要把侄女带到身边,因为他不确定外祖父接下来是否会对她不利。
高奚却看向人群正中的高仇,他的目光是沉着的,没有赞许,也没有责怪。
她径直破开人群,离开了。
高仇在高奚走后,让人处理了蛇,并让人搀扶住高庸——强制性的。
“你教的?”高义对高仇说,他觉得头疼,当爹的就不是什幺好东西,现在侄女也被带歪了,他们家真是好不了了。
高仇点点头:“共同努力的结果。”
“好……好。”高庸气若游丝,高义觉得外祖父似乎更加苍老得触目惊心,变成一具不折不扣的骷髅。
“你们已经强过我了。”高庸怪笑着:“你们兄弟蚕食我的势力,你的女儿拥有了我的能力,但是……你觉得这就万事大吉了吗?不,一切刚刚开始,所有的事不断重复,你们也会……”高庸双眼死死盯着高仇:“像我一样!含恨而终!”
说罢,他当真咽下最后一口气。
高义怔愣,许久后才擡手想帮他合上双眼,却始终无法闭上他怒睁的眼睛,空洞而漆黑,就连高义这样久经世事的人也难免感到发毛。
“埋了吧。”高仇最后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把蛇也扔进去。”
高义叹了一口气,却也没阻止。
“你把他气死了。”高仇找到女儿时,她正在编花环。
今天春天桃花开格外好。
高奚嘟囔道:“胡说,没我他也该死了,寿终正寝。”
高仇失笑,发觉女儿对寿终正寝这个词的理解有些抽象。
“你开心吗?”高奚问:“在你小的时候,也没少被他折磨吧?”
“那你呢?”高仇反问她。
“当然……”
高仇凝视着她的眼睛,高奚一怔,随后泄气道:“不开心。”
“你的性格如此。”高仇望向天空,一只苍鹰正在盘旋,鸣叫声是如此高昂,可它周围却围了一圈乌鸦。
“他看错了你,奚奚,你绝不会成为麻木不仁的怪物,我相信。”
这似乎是他头一次对她说这样温情的话,却徒增了高奚的心悲。
她将编好的花环递给他,低声道:“那条蛇……”
“我知道。”高仇打断她,接过了花环,笑道:“我会替你放在她的墓前。”
高奚泪盈于睫,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高仇凝望女儿离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还是这幺傻。”
花枝太过柔软,在他手里却如利刺一般扎手,桃花鲜艳,一阵风掀来,微弱的香味扑来,高仇觉得鼻子有些痒,擡手一抹果然是出了血。
他七岁那年在这颗桃树下被高庸鞭罚,又三天没有喝水,不知什幺时候流了血,他迫不得已又急切的舔舐着,恶心的感觉至今难忘。
“咯咯。”
一个女人在他身旁笑着,那是他早已疯癫的母亲。
她那天格外开心,高仇漠然地注视着她。
直到她哼着不知名的童谣,从树上析下花枝,编成花冠,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将花冠戴在他头上,又疯疯癫癫地笑着走开了,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抓破他的皮。
不甚清晰地传来她唱的粤曲:“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