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从公司下班后回到家,把起球的帆布包甩上木椅,四肢无力地耷拉下来,眉目紧皱,几乎要晕过去了。
工作,损人心力。
以为努力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后来才知道要想大富大贵就不能当好人。
时代的浪潮已经站满了人,现在扑进去,只会被淹死。
没死,也会像她现在一样,半死不活,苟延残喘。
“哎呦,我的腰啊。”家里竟还比不上公司,至少公司的椅子是软靠背,家里的就是平平整整,用僵直又坚挺的木头制成,毫无半点柔软舒缓可言,硬得硌骨头。
就跟他炮友身下那玩意一样一样的。
她才垂眼看手机,就听见她母亲唐俪骤然传来的呵斥声,“坐着干嘛!还不去做饭!”
“知道了。”许言麻木应答,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胆敢反驳撒娇,换来的常常不是体谅,而是更为响亮地唾骂,她妈妈就不该叫俪,应该改名叫鹂,跟鸟一样吵得让人不得安宁。
她揉揉太阳穴,从木椅上起身,身子还摇晃不定,脚步却像受到了感应般走向厨房,身后母亲的视线复杂,站在原地片刻后,释然地扯平嘴角。
进入厨房,灯管已经蒙尘,白亮打出,成了尘土的黄,落在身上,更是苍凉。
电饭煲里的剩饭还没吃完,在一夜之后变得又硬又冷,家里连钢丝球都不愿买,硬要用人的指甲抠下,还没做饭,单纯是清理就已经足够费力了,还得提防指甲外翻的风险。
米缸也快见底了,一餐饭肯定做不够,只能自己少吃些。
淘米,按下开关,做完这些,手背已是一片青紫,听说,这是对冬天过敏的表现。
来不及自怨自艾就得去洗青菜和土豆,将菜刀连带冲洗干净,水也不能多用。
削皮,切片,摘菜浸泡,熟练地做着,双手像是感受不到温度一样,漠然又机械地继续着。
她不是没想过搬出去住,可是才刚刚大学毕业,还处在实习期,工资也没多少,而且,主要是她父母不给她搬出去,成年了好几年,就连身份证都不肯给她拿着。
大学需要用时,都要清清楚楚告知缘由后才能拿,一旦用完就要马上归还,像是怕人逃跑一般。
烫水煮菜,待菜叶软下后夹进盘子里,倒油放盐,连酱油都不敢多用。
土豆爆炒,切点猪肉末一起焖煮,一盘肉末土豆就做好了。
正好,她父亲许锵也回来了,换下工人制服,随意丢到一边,往椅子一躺,就等饭菜端出,等待的途中,许言按下洗洁精,手掌当抹布,把油锅刷洗干净。
客厅的男女冰冷得像是局外人,默默注视,从不帮助,没有温言,只有紧盯。
室内也成了冰窖。
两人默默交换视线,又在许言端菜出来时默契地停下,像藏着一些什幺不可说的秘密。
饭菜端好,唐俪开口:“你去厨房吃,身上油烟味太臭了。”
“哦。”她声音淡淡,回到厨房,捧着手中的小碗白饭塞进嘴里,就连筷子都在她嘲笑般,一下滑落在地。
她实在是太累了,她快快扒完饭洗碗,鼓起勇气走到客厅里,“爸爸妈妈,我今天上班有点累,想先休息,你们吃完饭后把碗碟放在桌上就好,我起来后会马上收拾干净的。”
“这幺弱的身子骨,以后谁要你?”许锵开口,视线在她身上扫过。
疲皱的脸上都要滚出油来,这视线怎幺都不像是看女儿的眼神,唐俪注意到,瞪她一眼,“还不走!要我请你回房间吗?”
“抱歉妈妈。”说完,她将帆布包拿回,进了房间。
房间与杂物房合为一体,仅用帘子间隔,更早的时候,她连房间也没有,要不然就是睡在父母房间地板上触着寒凉,要不就是睡在客厅木椅上感受不适。
后来越长越大,也因男女有别才分开,将小小的杂物房腾出,清扫也要自己来。
这一方小天地,是她难得躲避的天堂。
偶尔飘出的霉味让脑子更加困顿,她躺下后将被子盖至鼻子,幸好,被子很香,有淡淡的薰衣草洗衣粉味道,她看着天花板的霉痕,脑子蹦出想过无数次的想法。
搬出去住吧,她对家里就从没有过归属感,也没有任何留恋。
她想,自己一定是个冷漠的人。
可无论怎幺找,挖空脑袋,她都找不到感恩父母,以至于继续停留的理由。
她就这样睡着了,两小时后起来时,睁开眼就看见许锵眼神中的直白扫视,赤裸中是不曾收敛的探究,她心口一抽,看见他堆笑的脸,开口疲惫颤巍,“爸爸,有什幺事吗?”
“爸爸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我上辈子的小情人都不可以吗?”他说出口,许言只能感觉到浓浓的不适,“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那让爸爸抱抱你好不好?”许锵看着她的脸,许言出落得亭亭玉立,置身在杂乱环境里,依然有不知何处遗落的矜贵与得体,是无论如何打压都傲然挺立,在石缝中盛放的花朵。
许锵看着是又恨又爱,天天在工地跟男人工作,连女人的味道都闻不到,老婆又走向中年,更没激情,只能望向她。
更何况,更何况..他们就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真的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东窗事发..就算被寻回也无济于事了。
烙上了他的痕迹,死也会缠着她。
而他和唐俪的孩子就更能高枕无忧在有钱家庭里享受富贵了,之后再敲诈点钱出来,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一点也不亏。
许言还没回复,许锵的手已经伸了过去,越过后背,手指触到胸下的皮肤,还在不断往上爬,像是湿黏的八爪鱼,让她顿觉恶心。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许锵眸色一暗,手掌肆无忌惮地握住她腰,将身体贴了过去。
许言一个用力将他推出,因为他的手指已经碰到胸口,再摸,就要将整片奶肉都复上痕迹了。
许锵被推倒在地,眼眸转狠,“没礼貌的畜生!养你这幺大一点也不体谅父母!睡什幺睡?出来洗碗,白眼狼,爸爸碰一下都不行!”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为防止许锵动手,她连忙掀开被子,穿好鞋后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许锵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影阴翳,在人消失在尽头时,将蚊帐掀开,低头闻着床上沾染年轻肉体的味道,深吸一口,满足地闭上了眼。
同时,满脸油光的脸将干净的被单染弄深色。
她有些委屈地将桌子上的狼藉都收拾干净,小心翼翼不让油水溅到衣服上,随后用纸巾擦干净桌子,唐俪看见,又是一声怒斥,“纸巾不用钱吗?这幺奢侈用纸巾擦桌子?”
“可是家里连抹布都没有啊!”许言眼泪一下忍不住落下,她用袖子擦干眼泪,忍着不被理解、日益加重的委屈,遏住随时滑落的泪水,在这个家里,流泪是没有用的。
“你赚了钱不会买吗?一点都不懂补贴家里?养你这幺大就会哭,哭有什幺用?”唐俪盯着她的背影,依旧不饶人,不间断地在数落,而许言只好用手狠狠擦着碗筷,弄出点声响掩盖。
她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
洗干净碗筷,将水甩干,她在等手干的时刻,望向窗外的景色,夜色深重,跟她的心一样死气沉沉,这个小区,连灯都没几盏会亮。
她打开手机,用微薄的工资买米、抹布、洗衣粉和纸巾等等,她的父母在大学就不怎幺给钱,幸好考入的是公办大学,学费省去了大半,此外,她不能参加任何活动,没有朋友,不去聚会,半工读,申请助学贷款。
因为她没钱,要省着用。原本她父母大学都不想让她上,是她强烈要求,耐心沟通没用,又哭又喊又闹,又请警察,又让村委会和妇联一起协商才能勉强读上,大学四年他们更是没少作妖,早早便想让她回家,将她卖出去,赚个彩礼钱。
一步步走来,身后石头越积越多,压得腰疼。
卸下一块,就会有无数快叠上。
像是推动石头的西西弗斯,以为推到了上顶,结果又要重来一次,如此往复不断,心力交瘁。
她收拾好回了房间,不出意外看见了床被中央的一滩深色,她将被子掀翻过去,也来不及洗,洗了也没这幺快能干,她眸中黯淡,也找不到什幺能马上消失的魔法。
她只好打开手机,反复刷着列表内少之又少的联系人,看见聊天列表中的一个名字,不知道为什幺很想联系对方。
就算再累,也不想看见家人,不想待在家里。
她的手停在虚空,按也按不下去,她息屏走进厕所洗澡,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色,黑眼圈渐渐浮现,衣服又薄又丑,起球断线,图案褪色,胸前小狗的笑容都被搓洗得没了表情,闷闷不乐的擡着头。
跟她脸色一模一样。
脱衣快速洗澡,将香皂快速擦洗,洗澡时间都有限制,明明不缺热水供应,不知道在急什幺,又在省些什幺。
她已养成五分钟洗完澡的技能,在大学时,室友也常常惊讶,她总是尴尬笑笑,不做解释,也不知道该怎幺把这些别人的讶异而自身的习以为常说出口。
洗完澡穿好衣服,手机突然传来震动,是通话邀请,许言沾水的指尖还未触碰,就被水珠先应答了。
屏幕一下就出现傅广陵玉质金相,坐怀不乱的模样,看见他矜贵华然的脸在阴影中更显锐利潇洒。
他声音刚传出,许言连忙按下挂断,在家里怎幺可以,被听见了该怎幺办?
远在另一边的男人,屈指刮了刮怀中女人的鼻尖,对她刻意的行为视作无意地调笑,“以后不要这幺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