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声器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海在呼吸。这便滋生不安横添紧张,像高歌一曲完万人体育场鸦雀无声,像执棒收手后交响音乐厅满坐寂然,很慌的。
镜头里,这个人占了在六节低矮的石阶正屈着两腿坐,背后是街是树,那面前就是海是沙。幸而天色不早游人寥寥,不然就单这落座即把出入口封严堵死的架势,想来常规时段势必将每两分钟起立一次,故地重游心境注定雪上加霜想好也好不了吧。
手机被放在台阶边,视频没挂,因而能从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看啸啸海风卷起发丝衣角,看残阳一视同仁晕染泼洒于世间造物上。
不会说话不会笑,精致漂亮的近乎一尊像。屏幕里的人呆坐着远眺,或看海浪或看夕阳,或本就什幺都没在看,什幺也没在想。
天长日久可以打包票,确实是什幺都没看什幺也没想,他就是累而已。
烦了倦了累了太累了。不是码头扛大包工地搬砖块那种肉体乳酸积压的“累”,大概是有点无所事事有点周而复始有点不知所谓的“累”。
毕竟哪怕陀螺一样忙的团团转,又有多少次祓除真能让这个人大展拳脚。路程七小时,动手两分钟;沟通一整天,就为瞥一眼;旅途劳顿一处接一处,鸡毛蒜皮一桩连一桩。
劳人心智的,从来不是危险战斗,是繁琐是无趣是漫长而无意义的枯熬干耗。想必比起这些经年累月的疲于奔命,还是酣畅淋漓赌上生死痛痛快快打一架才更有趣吧。
有发言权是因早年曾自告奋勇跟着祖宗跑过两次地方出张。坐车坐到差点腰椎间盘突出后,再问就打死都不凑热闹去了。因此还一度被絮絮叨叨假哭假嚎借机发难到恨不得往耳朵眼里注石膏。最后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慷慨就义,你说“下次保证陪您一起去,这总行了吧”;扑哧笑了两声,他说“不用,太辛苦啦。就逗逗你而已”。
想起来就心里揪揪的疼,很难过的。
大抵这次也是扯张票披星戴月说走就走,了解情况互通有无现场观测展开祓除交接事后,马不停蹄就天黑了,苦中作乐便看海去。
因为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和过去打个招呼。可即便活像是铁打的没心没肺,这家伙也姑且还是个人类,会消沉会迷茫会被情绪淹没,会累。好累好累。提不起精神攒不起劲,累到懒得想懒得说,累到没法逼自己感兴趣,累到连装样子都再没力气。
低落是一定的,但痛哭流涕一场脑内百转千回就未免太强人所难。因为心里倦怠疲乏时是没力气思考的。而往往这种时候,情绪的底色就会露出来,把整个人填满覆盖浸透,直到虚廓颓唐像空留个躯壳坐在这里。
不稀奇,毕竟这个人总熬鹰似的自己熬自己。
早年软磨硬泡搞在一起时这样的表情见过更多更多。去很好的餐厅,看场新上的电影,对着镜子刷牙,关灯后瞪着天花板仰躺。时不时就会见到这幺副不喜不悲不嗔不怒的佛陀相。
眼帘低了些嘴角垂着点,眸仁总躲在这样那样的遮蔽后,视线落点不知所踪。称之为表情不如说没表情,感觉像在生气实则没情绪。似乎沉沉的,像在无形的海里憋着气摇摇坠坠落进礁丛底,又仿佛轻轻的,像熟睡时的鲸静默肃穆庞大的浮于苍泽溟涨。
表述苍白难以言状,不吭不响不怒自威存在感极强,呆在近旁时不明所以呼吸都不敢五分贝以上。
在想什幺呢,是不是和你呆着不开心,有没有哪里做错惹人不高兴。总在担心总在怕,总在观察总在想。
就这样盯着人看了至少一年多。活祖宗也不真是个傻子,大抵早注意到了,毕竟每每被注视几秒后都会习惯性的强打精神拿你耍宝,可没一会就又变回原样。
像条没弹性的履带像块嚼久的软糖像历经风化残落的丹霞,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