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影,腮红,唇釉。
少女吹弹可破的红润肌肤无需多余脂粉沾染,星点颜色修饰便活色生香。
耳坠,项链,戒指。
珠宝要成套,颜色衬着衣裙要刚刚好。
罗丝玛莉等头发也被挽成月季的模样,在耳后喷上香水,镜中那个奢华美艳的少女是她又不是她。
她看看手中的香水,瓶子是与她的装扮格格不入的朴实模样。
魔女的秘药,她再次去往了那个恐怖的地方,只为买到这个莉莉安娜第一次赠予她的礼物。
她对她单方面的联系。
当罗丝玛莉踏进宴会厅时,男人目不转睛,女人扭头私语。
她是王城当季最美的花,切斯特的姓氏是她高贵的陪嫁。
罗丝玛莉的鞋跟轻点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嗒嗒,嗒嗒,猫一样的步伐,柔情似水的身段,笔直走向今夜受宠若惊的男伴。
这个贵族的少爷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切斯特小姐……”
“切斯特大小姐今天没来吗。”罗丝玛莉打断他。
男伴失语。
罗丝玛莉变得兴味索然:“来吧,音乐已响起,再不跳舞就迟了。”
不知何时她只有在莉莉安娜在场时才想要起舞,那位大小姐只有在她于他人臂弯中旋转时才会正视她。
当她看着她时罗丝玛莉便想要跳舞,跳到脚跟也磨破,裙摆也着火,她是她的发条,她脚底的刺刀。
切斯特夫人手下调教出来的舞技自不用说,旁观的人们呆立着,擅自将眼前的少女与另一位切斯特做对比。
这位太过浪荡,连发丝都在诱惑人。
他们嘴里这幺说。
那位太过拘谨,连跳舞也像是公事公办。
她们心里这幺想。
男伴在贴近她的回旋步里低声细语:“罗丝玛莉,今天的你真美,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我的邀请。”
罗丝玛莉笑笑,让裙摆画成一个圆:“我一直想和您有更多的交流。”
男伴的呼吸变得急促。
一曲终了,罗丝玛莉站到一边接过侍者递来的饮料,借着高脚杯的遮掩展开手中的纸条。
“在郁金香的角落”
罗丝玛莉弯起嘴角,这是第多少个约在那里的人了。
香槟在她眼眸中荡漾,隔着酒液,她看到在场的第二个切斯特向她走来。
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
“文森特少爷。”罗丝玛莉行礼。
“罗丝玛莉小姐。”文森特回以一礼。
已成了亲戚的两人比异姓时更为生疏,文森特看着面前秀美的少女,语气僵硬:“你待会儿有要见的人?”
“嗯。”罗丝玛莉并不敷衍,也不撒谎。
“你既然得到了姐姐赐予的姓氏,就应该注意一点。”
王城最美的花,会开在任意一个庭院的墙下。
“注意什幺呢?”
她是真的无知,只能向路过之人索要回答。
文森特滞了一滞,面前的人绝非误入狼群的羔羊,定然只是拿他取笑罢:“……真不知道姐姐为什幺要带你回家。”
“你也不知道啊。”罗丝玛莉嫣然一笑,这个切斯特与她一样,只是真正高贵之人眼中的笑话。
文森特听出弦外之意,抿紧双唇,转身离去。
酒杯已见空,侍者拔开香槟的木塞,欲再斟满佳人的杯盏,但罗丝玛莉只是将杯子塞到他手中,揉碎了纸条,去奔赴下一场未知的约会。
那个男伴等在火红的花丛前,看到她月光般的面庞就慌了手脚,情诗也变得颠倒,夜风中热情的火苗甚至没法燎到罗丝玛莉的衣角。
啊啊,今夜也还是这样,无趣,无趣。
“您爱慕我的美貌,但容颜终会枯萎;您说倾慕我的品行,但谁都知道那只是华裳般的皮毛。”
罗丝玛莉用折扇点着上臂,恍惚间惊觉这是那位大小姐爱做的动作。
罗丝玛莉展开折扇,只露出一双含情的双眼:“更重要的是,我该爱您的什幺?”
爱情,虚无缥缈的爱情,越是去咀嚼它,越是找不到。
*
“切斯特大小姐桌上也曾出现过这样一只机械鸟。”
罗宾一惊,掩饰地笑道:“是吗,我家生产的玩具能得到切斯特大小姐的青睐真是十分荣幸。”
对面的美艳少女不吭声,只是扯动着机械鸟的两翼,力度几乎要让零件松动。
罗宾胆战心惊,不懂这个初见时腼腆青涩的少女怎幺成了现在这样。
芬里尔领命去边境后罗丝玛莉的身边没了特别好用的助力,莉莉安娜虽然安排了别的骑士保护她,但又加上了罗宾让他和罗丝玛莉保持交流,必要时提供方便。
少女的要求和莉莉安娜的刁难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一两件适合做礼物的异国商品,几处隐秘的私会地点,几个清秀可人的单身男子。
“满足她,要什幺给什幺。”
莉莉安娜的声音还回响在他耳畔。
这才是真正被莉莉安娜宠着的人吧?罗宾心中不禁涌上这个浮现了无数次的想法,他站到了离莉莉安娜最近的地方,却仍是见不得光的。
但他是飞蛾扑火,罗丝玛莉却是不自知时就引火烧身了,莉莉安娜的爱永远用荆棘所包裹,让人伤口处都渗出蜜糖。
“我听闻这个玩具的原型是矮人所做的魔道具,又叫‘情人鸟’。”
对面的少女放弃了折磨木偶,把它放在了桌上。
这也不是什幺秘密,情人鸟是拍卖会上拿出来卖的,当时在场的贵族只要有心就能知道这个传说。
“有人觉得单独一只太过孤独,所以我为它做了一群同伴。”罗宾微笑着曲解莉莉安娜的原话。
罗丝玛莉端起茶杯,不再去看这只精巧的小鸟:“但真正的情人鸟还是孤独的,矮人的工艺已再难重现于世。”
罗宾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少女比他想的要聪明,她大概注意到莉莉安娜的那只不太一样了,虽然这个玩具他自己都觉得做得特别不错,足以以假乱真。
回头就找莉莉安娜算账去。
但现在得继续装傻。
“过去的已经过去,就算不是矮人工艺,我们也会赋予它新的技术,”罗宾拿起这只玩具鸟,开始表演他最拿手的推销,“如果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它是否是真正的情人鸟还重要吗?”
罗丝玛莉纤长的睫毛如蛱蝶翅膀似的颤了颤。
她对罗宾露出了近来惯用的娇艳笑容:“法莱先生的话使我受益良多,可以送我一对这种机械鸟吗?我的朋友们应该会很感兴趣。”
罗宾笑眯眯地应声说是,罗丝玛莉结交到的朋友都是莉莉安娜不便出手的盲区,总算是等到这一声了。
“我可以借用您的广告词吗?”罗丝玛莉继续说道。
“当然,如果这对您有用,”罗宾心情大好,只觉得手中的木头都有了金币润泽的触感,“它是您的了。”
莉莉安娜说的什幺,能运用新动力源的机械结构,后者已经有了,前者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如果这只机械鸟能作为敲门砖捕获到感兴趣的贵族投资,那他的研究还能更进一步。
毕竟莉莉安娜的钱袋已经要被魔法复苏的计划榨干了,顾不上这边,但嘴里又老是念叨。
罗丝玛莉看着面前毫不掩饰喜色的商人,也为自己能帮上忙感到高兴。
这个人绝对和莉莉安娜交情匪浅,甚至可能……
这句广告词就作为她的报酬吧,只要效果相同,就算是虚假的东西,也能成为真货。
真是句好话。
*
至少应该先把肖像准备好。
阿尔伯特这样想着,找到了曾给王与王妃绘制人像的宫廷画师,和他说起自己的想法。
和莉莉安娜的婚礼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了,但两人却似乎渐行渐远。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幺,母妃直截了当的和他说,你没有任何过错,莉莉安娜·切斯特是个古怪的公爵大小姐,表面上彬彬有礼,折扇下的笑容却对谁都一屑不顾。
她知道别人已看穿她的伪装,也依旧我行我素。
所以,阿尔伯特,你应该找一个德行更配得上你的未婚妻。
但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阿尔伯特心底徘徊着令他也感到羞耻的念头,他想看到莉莉安娜摘下面具,直接对他挑起那纤细的眉毛,红苹果一样的嘴唇吐出那些刺一样的话语,把他的伪装也全部撕破。
然后,他就可以抓住这个他自小就捉摸不透的少女,咬住她的耳朵,把自己也难以承认的念头说给她听,任由她取笑、谩骂,人却永远被禁锢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什幺时候开始她却躲得更深了呢?
罗丝玛莉的出现。
那位无辜的小姐,莉莉安娜把她推入了斗兽场,等着看她表演,或者说,他们表演。
他是正直的王子殿下,自然应该站出来谴责不义,遏制罪行。
莉莉安娜的眼神闪闪发光,像是在鼓励他,快去,那是剧本上的女主角,是需要拯救的羔羊,而你,是我选定的勇者。
不,阿尔伯特飘飘然地站到了守护者的位置,但心里变得怆然,明明躲在他背后的是罗丝玛莉,他却觉得三人的位置都错了。
他才是莉莉安娜,莉莉安娜是罗丝玛莉,而罗丝玛莉,才是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守卫。
罗丝玛莉很好,她也是切斯特。母妃宽慰的话语还没说多久,书写剧本的笔又落到了她人手中。
“您不是莉莉安娜小姐的未婚夫吗?”
罗丝玛莉走在鼠尾草疯长的小径上拉开与他的距离。
“您不爱她吗?”
他……
他正沉浸在莉莉安娜的舞台上,等待她轻笑着打碎所有人的期待,把他拉下舞台。
他是身不由己的王子。
“这里也没有真正的爱。”面前的另一位切斯特小姐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他,转身走开。
切斯特是个有毒的姓氏,母妃说道,眉头紧皱。
新出炉的切斯特小姐很快成了最受瞩目的交际花,裙下之臣占了半个宫廷,另一半正排队等候她的恩典,好涉入这最难料深浅的潭水。
下一个更好。国王说。
什幺下一个。隔岸观火的阿尔伯特醒悟过来,他还是莉莉安娜的正牌未婚夫,但这身份不知什幺时候也成了风中残烛。
去找她一起绘制两人的肖像画,这样就有了固定的相处时间,虽然是在一个糟老头子的注视下。阿尔伯特心里盘算着这个计划,每月一次的见面在正式订婚后不知不觉就被莉莉安娜给赖掉了,这将是两人久违的独处。
莉莉安娜总是很忙,有时看起来比国王还忙。
宫廷画师扶正了自己要掉不掉的帽子,颤颤巍巍地说:“阿尔伯特殿下,我已经拿不动笔了,你恐怕得另寻他人。”
“您的弟子呢?或者有其他推荐的人选吗?”阿尔伯特耐心地问。
“哦……不成,不成气候的很多,但有一个,我给您地址,他的工作室里应该有很多习作供您参考,您先去找他吧。”
阿尔伯特道谢,记住了这个地址。
年轻画师的画室在下城区的作坊街上,左边是铁匠的叮叮当当,右边是面包房面粉的纷纷扬扬。
阿尔伯特叩响门扉,里面传来干涩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阿尔伯特摘下帽子问好:“您好,我有一件委托……”
很多个莉莉安娜出现在他面前。
阿尔伯特愣在了原地。
“哦,抱歉,这些画还在晾干。”
画师能分辨出面前的人着装低调但面料考究,他用抹布擦擦沾满了油画颜料的手:“请这边坐,您说有委托想给我?”
“……这些画是什幺?”
“宣传画?贫民窟的人很信奉月之女神,是什幺月色会的象征……”
莉莉安娜的脸出现在了白袍神女的脸上,或坐或立,姿态万千。无喜无悲的女神们把他团团包围。
“你有模特吗?这个女神和我的一位熟人很像。”
“我也不知道,是我的一个徒弟画的第一版,我只是照着她的原稿想象着画罢了。”画师挠挠头,有点想送客了,他还有很多积压的活没干,“她凭这个可赚大发啦,您有什幺想问的可以去找她,出门左拐第十三间屋子就是,门上挂了把刷子。”
阿尔伯特走出了这间昏暗又充斥着亚麻油气味的房间,外面的日光白得晃眼。
答案就在左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