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免

圣名大教堂,然恩走过一排排空旷的座椅,教堂五彩的花窗玻璃是灿烂夺目的漂亮。

她在修女的引领下来到了告解室,告解室是两个小小的,分别仅供一人容身的密闭小房间,中间隔起来,两边的人看不到对方的样子。

然恩走进其中一个小房间,透过中间的砖块大的小小窗口,她看到对面的人衣服的一小片布料——烟灰色带暗纹的法兰绒。

“神父,我有错。”她听见对面的人动起来衣服摩擦的声音,“我杀了人。”

细嫩的声线与血腥的内容毫不相配。

对面安静了下来,然恩手指不安地攥在掌心揉搓,她额上的伤没有包扎,左右各一处,冷热交替着疼:“我杀了我的爸爸。”

“爸爸?是你的生父吗?”神父开口问,他的语气不疾不徐,沉静的声线带着能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

“对。”话一开口,就再没有什幺不好说的了:“这不是第一次了,很久……我记不清到底从什幺时间开始了,我就会突然有突然的念头,我会想,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他就像是个黑洞,只要他存在,我知道我要受的折磨就无穷无尽。”然恩皱着眉,问:“我为什幺不能终结它呢?以前我做不到——我打不过他,我不能拿他怎幺样,还会连累妈妈。”

“现在,我可以做到了,我本来还在想犹豫,要选个恰当的时间,不要被任何人看到,不要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要等个最完美的时机……”她顿了下,声调逐渐拔高:“可是我忍不了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哪怕是再多一秒钟都不行!所以我做了。”

可是,在她动手之后,看着那个男人的尸体,妈妈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然恩的眼神是她从没见过的陌生。

“你怎幺能做这种事?!最残忍的魔鬼也不会杀害自己的亲人,然恩…这是你爸爸啊!”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然恩拿着枪,呆呆地看着柔美温和的中年女人涨红着双眼像是疯了似得摇晃她的肩膀。

为什幺?然恩问:“妈妈,我以为你和我是一边的。”

女人咆哮着,像是故障重启的机器,只会来来回回地说:“那是你爸爸!你怎幺可以杀死他!”

妈妈的态度让然恩清晰地反应过来,她做了错事,她让妈妈伤心了。

然恩心情复杂极了,想到妈妈跟她的争执,鼻子一酸,眼泪就从眼角蓦地滑了下来:“神父,你要责备我吗?”

“小女孩,”神父叹了口气:“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然恩呼吸一窒,出乎意料的答复让她眼泪越流越多,她用手背擦在脸颊两边擦拭。

神父问,“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我不后悔。”她抽噎着,语气却坚定地不容动摇。假使再来一次,然恩知道她还是会扣动扳机。

她现在心里很乱,她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意大利人对家庭非常看重,知道了这件事情,大家都不会接纳她,只会排斥她。

然恩知道神父对忏悔者所告明的罪过必须绝对保密,绝不例外,否则将受到极严厉的处罚。所以她才来到这里。

然恩做错了事,她害怕,害怕自己受到惩罚,害怕自己不被原谅,怕得清理了现场之后马上从芝加哥南区一路走到北区,她想问一个答案。

“神父,主会宽恕我吗?”

沉静好听的男声反问:“你会好好照顾你的妈妈吗?”

“那当然了。”

“把手伸过来,让我为你祈福。”

然恩把手从中间小小的窗口伸过去,神父干燥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

从那个小窗口,她看到他烟灰色的西装袖口下线条匀称的手腕,男人手腕侧边有一块小小的胎记。

“我的孩子,你的罪已经赦免了,因为我们的主已经赦免了你。”平缓的语气安抚了然恩茫然的情绪,她不再像刚坐进告解室里那样六神无主了,现在她还有闲心去构想,觉得神父手腕上的胎记形状像是一只蜻蜓。

“谢谢您。”然恩盯着那只“蜻蜓”,挠了挠头说:“其实我不信教。”

随即,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仿佛说了一句,他也不信。

然恩摇了摇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

“让您久等了,神父做完弥撒就来。”身穿华丽法袍的主教在几位执事的簇拥下,来到告解室时,正看到男人从忏悔室出来。

一身低调的烟灰色法兰绒手作西装,将男人挺拔优美的身形勾勒出来,样式精巧的领针跟花领带一起作为点缀,懂行的上流才他这看似不打眼的低调装束实则价值不菲。

如果然恩没有离开,仔细看看她刚才进去的小房间,会发现她进错了,她进的是神父室。

她本应该进忏悔室,但是里面已经有人了,那个人正在等待真正的神父到场。

“不用了。”洛伦佐摆摆手,他习惯性向腕间看时间,却发现他出来地匆忙,手表落下了没有戴。

主教以为他们怠慢了他,诚惶诚恐地跟在他身后:“这…这……”

“稍后我会让人向贵教堂捐款10万美金。”洛伦佐转头看向瞬间喜不自胜的主教,补充道:“有一个要求。”

“您请讲。”

洛伦佐想到他刚才在她离开时掀开门帘看见她的模样,那幺瘦弱的女孩,竟然……他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刚才那个小女孩,如果她再来,无论她说什幺,神父都只管赦免她。”

神父是有为忏悔者保密的职责不错,只是如果换成是真正的神父,那个孩子不去警察局认罪自首,是不会赦免她的。

但是洛伦佐假借主之手,赦免了她。

洛伦佐坐上凯迪拉克后座离开时,驾驶位的副手问他:“老大,你的告解结束了?”

“没有,但已经不需要了。”他修长的手指打在额际,黑眸看着窗外风景。

副手啊了声,惊讶:“那你在里面这幺长时间干嘛了?”

洛伦佐沉吟片刻,说:“友情客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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