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也记不清,自己同温妙的关系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也许是第一次温妙看见进贡一般往紫宸宫里搬的花植,同她委婉表达了喜好,亦或是白榆头一回送月季进她宫里时,却发现此人平淡到完全像变了个模样,丝毫没有从前心机重重又遮掩不住的娇纵。
白榆不止一次产生幻觉,曾经对贺景珩那般渴求的她,如今全无了一丝眷恋。
而除开贺景珩,她们之间又有什幺能成为不谋之道呢。
可每每想起她对自己下过并不算少的狠手,直接也好旁观也罢,白榆的心头总还是膈应着的。
强压下心底的排斥与温妙友亲,她所倚仗的,不过是温妙求而不得的偏爱罢了。
她却不知,温妙真正不得的,何止她自诩无谓之物。
温妙所看见的,并非她被圈深宫束缚臂膀,而是她曾自由过。更是无论她自由与否,无论她的身份是官家小姐,江湖杀手,还是深宫妇人,都是她当下最好的路。
她勇敢,是因为永远都有人站在她身后。
白榆此次主动,一来已许久不见温妙,甚至是太后传后宫轮流前去照看皇帝病体,也寻不得她人影,二来是试探,若她真对感情再无执念,或许还能成就自己功德一件。
“我不去,你难道不还高兴些?”温妙要走,又转回了身。
白榆听出她话里的调笑之意,顺着说道:“是啊。”
她刻意挂起舒坦的笑,等待对方的反应。
温妙脸上的表情淡化,果真缓缓沉了下来。
“你今日来是想说什幺?”
白榆无所谓地摇摇头,瞥了一眼地上的盆栽,“只是来送花而已。”
只听她冷哼一声,朝白榆走了一步。
“从前热情时,我看见月季就开心,如今不那幺欢喜了,摆在院中也未尝不可,只是就算我哪一日对其无感了,”她顿了顿,“也轮不到别的花来入我的眼。”
此话听在白榆耳中自是别有深意,而从温妙口中而出时,其中意味确实不假。
两双眼眸相对而视,并无什幺显而易见的心思,却犹像无声的对峙。
一旁的宫人也不敢出声,昨夜夏葵就说今日要忽然转凉,白榆现在才算真切感受到了深秋的寒意已至身边。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门外同声音一般捉急跑进一个内监。
白榆回头,竟是御前的阿华。
她预感不妙,还问出口询问,对方便急匆匆道:“皇上他发热了!”
白榆微微愣住,似是一时未能理解。亦或是不敢置信,离上次中暑才过去多久,他那身子骨又来一遭。
她并未立马表现出焦虑,而是看回向温妙,静默着想看她有何反响。
可温妙的脸上,竟仔细寻都寻不出一丝冷静之外的异样。
白榆强忍担忧于心中不住,终是先败下阵来,任焦急从体内一窜而出,眉心紧拧跨步朝宫门外走去。
“皇上怎幺又突然发热?”雷厉风行提裙跨出门槛,她一边慌忙朝阿华问道。
“皇后娘娘。”
身后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唤住了她的脚步。
白榆没有再回头,攥着裙边的手捏紧,等待她想说什幺。
“你不必得意,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对他的倾慕和期盼,早在他连罪名都不屑于定于我身上之时,便已消耗殆尽了。”
温妙轻描淡写道,嘴角缓缓扯出弧度。
白榆僵硬地偏过脸,不甘示弱地笑起,可那笑里并无震惊,也无得意,而是与她共情的苦涩。
“那我若请他放尔等自由,温贵妃意觉如何?”
温妙的嘴角滞住,眼中终于因这话有了波动。
“你就这般在意?想把宫里弄个清净,再无人有机会打扰你们恩爱?还是你害怕,害怕总有朝一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下场落到你自己身上?”
“既已消耗殆尽,何必困执于此呢。”
她说的道理,温妙自然是懂得。她的好意,温妙不是蠢笨之人,也能够明白。
可她还是在意,白榆所做的一切明明于她自己有利,却大义凛然像是拯救了苍生一般。
白榆什幺都有了,就连好名声也不费吹灰之力。
“沈星悬,我真后悔当时在酒楼没能直接杀了你。”
“娘娘慎言!”温妙身边的小太监忙不迭喊道。
温妙嘲弄地笑出了声,“瞧啊,就算是我宫中的人心,又何尝是向着我的。”
白榆喉头发紧,无奈至极,忽感同她讲这许多有如对牛弹琴。
“他们只是想护贵妃不被口出之祸连累罢了。”
温妙的命如何,全在她自己如何看待。
“贵妃若是向来以这般眼光视物...”白榆喉间莫名有些许哽咽,“何该过得不幸福。”
这是白榆此生对温妙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狠的一句。
她说完,便未有停留,加急步子赶往祈年殿。
坐上步撵之际,白榆又思及什幺,不由苦笑了一下。
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恐怕是在温妙的眼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