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噩梦

他们的关系颠倒到有些混乱——他搂着怀里的母亲，像哺育着一个小小的女婴。他日复一日地奉献自己贫瘠的胸乳，流泪起誓他是她的所有物，他愿意为她献上全部的自由与爱，发誓爱她远胜于爱自己的生命。

他的百依百顺和无法磨灭的依赖最终还是取悦了梅妮，她解开了锁链，但依然将他关在木屋。

不久后他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逃跑。

他跌跌撞撞地横跨雪原，逃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拼命地将那座森林和小小的木屋抛在身后，拼命地往前跑。

最后他逃到了圣城——教廷统治下的城市，是女巫们绝不会出没的地方。

过人的天赋令他毫无阻碍地入学了当地的魔法学校，他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出色，像是一棵贫瘠的种子，终于从石头缝里挣扎着冒出了头，他开始发芽，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飞快地成长。

那间魔法学院的学生大多对他印象深刻，明明是像精灵一样纤细美丽的少年，却总是沉默内敛，不苟言笑，似乎永远都在捧书苦读。他的魔法天赋毋庸置疑，甚至被高高在上的教廷青睐，特许他毕业后加入教廷，传言中大主教还钦定他为教廷下一任圣子，唯一受人诟病的就是他找不到出处的来历——而这一点也在毕业礼当天被打破，过于出众的容貌令他很轻易地被前来观礼的王储辨认出来。

早逝的公爵流落在外的独子，拥有与他的亲生母亲极其相似的面容。

他自然而然地被迎回王宫，上演一副亲人相认的温情戏码。

也不是一开始就与梅妮断绝了一切联系。

他有时还是会收到梅妮寄来的传音花，这种喇叭形状的淡紫色花朵是落日森林里常见的魔法道具，她似乎一直知道他的地址，却没再选择继续寻找。

嫩黄色的花蕊里流出梅妮的声音，像是潺潺流淌的溪水，明明是很温柔的，却总透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悲伤，她从不过问他的情况，只是单方面地告知自己的近况，无言地从声音里坦露出她的寂寞。

“你离开之后，屋子旁边的花儿全都慢慢枯萎掉了，我还是学不会养花，那些妖精都很伤心的搬走了，早上再也没有乱糟糟的声音打扰我睡觉了……”

“之前我们一起种的落日树长大了，像朵小伞，叶子绿油油的很漂亮，可我第二天去看，发现被啃得光秃秃的，住在旁边的妖精告诉我是被黑熊吃掉的，气得我找过去跟它打了一架，让它把叶子吐出来了。”

“我不小心浇多了水，落日树也枯死了。”

“今年森林里的雪下得好大，我捡不到干树枝了，屋子里好冷。”

“前两天我偷走了松鼠藏在树顶上的榛子，今天出门就被她用松果砸肿了脑袋，还让我发誓再也不偷她的榛子了……可是榛子真的很好吃，我找不到榛子，真不知道她是怎幺找到的。”

“今天那只松鼠小姐带我去偷了另一棵树上的榛子，我说我发誓以后不再偷了，可她说没关系，这是她的死对头藏起来的，都给我吃，她真好。”

“那只松鼠小姐的死对头找上门来了，我的脑袋又被砸肿了。”

“天气好热，感觉糖果要融化了，得快点吃掉才行。”

“今天熬药烧的火太大了，不小心把坩埚烧掉漆了，又变成铁黑色的了，一点儿也不好看。”

“今天精灵来找我玩，他送了我一只小黑猫，他说很多女巫都养小黑猫，看着很酷……我很喜欢猫猫，可是又有点害怕，很担心养不活它。”

“我让精灵帮我养小黑……就是他送给我的那只小猫，我想了好几天才给它取了这个名字，他夸我取的名字好听，小黑也很喜欢，一直围着我喵喵叫。待在精灵身边的话，它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的，他还答应我每个月都把小黑带过来让我抱抱。”

“又到夏天了，我的糖果屋真的吃完了……”

之后他进了教廷，他再也没收到过梅妮的传音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教廷的大礼堂——

国王下令一定要为自己失散多年的侄子讨回公道，于是派出了教廷最精英的大魔法师前往落日森林把梅妮抓了回来。

据同行的士兵说那个成天坐在树顶上发呆的小女巫在看见印有他相貌的魔法卷轴后几乎没怎幺反抗，很轻易地被他们带回了教廷。

她瘦了许多，从前脸颊上被他养出来的一点肉嘟嘟的软肉全都消失不见了，墨绿色的旧长袍套在身上也只显得松松垮垮，被魔法绳捆住的手腕和胳膊细得令人心痛，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赤着脚走进大厅，乖巧地被锁链围在木栏里。

莱斯特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注视着她，梅妮的手很笨，又很爱偷懒，自从莱斯特学会给她编头发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自己打理过头发，现在满头漆黑的长发已经足足垂落到脚踝，却只是用干枯的草藤简单地绑了两圈，看上去乱糟糟的，几乎可以给几只小鸟做窝。

“女巫梅妮·拉芬特林，你是否承认你囚禁了伟大的王国公爵克莱德之子——莱斯特·约瑟长达十二年，并在此期间对他实施控制、鞭打、猥亵，剥夺了他的权利和人身自由？”

民众的谩骂与斥责几乎掀翻了礼堂，梅妮在周围人的唾骂和数不清的恶意眼神里缩了缩脖子，她刚刚才知道小鹿还有一个名字叫莱斯特，那些严肃且复杂的字词她有些听不懂，只隐约明白囚禁两个字，意思是她不让小鹿离开，于是她茫然又不解地点了点头。

“肃静——”大法官敲了敲木锤。

说到底莱斯特被她平安养育了很多年，在他不动声色的斡旋下，梅妮的处罚并不很重，只是得安分地待在教廷里，要被教廷看管两年。

但变故再一次发生了，女巫们的族长亲自出面调解，带着一干女巫姐妹救下了梅妮——毕竟异族之间的观念和习俗不同，双方都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最终教廷同意她们带回梅妮，但条件是她以后将再也不能踏足圣城和这附近的森林。

女巫们叽叽喳喳地围在梅妮身边，满脸心疼地同她说话，梅妮被她的女巫姐妹们牵着手带走时，在与人群擦身而过的缝隙间擡头看了边上的少年一眼，很陌生的眼神，从前的偏执和爱怜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点带着些许迷茫的冷淡。

而她身边容貌各异的姐妹们也全都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莱斯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至人群散尽，他也还是没有恍过神来——他从未在梅妮脸上见过这样陌生的眼神，几乎令他触目惊心，哪怕是当初梅妮要将他囚禁起来，那种感觉也不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某种心脏被冻结般的惊惶与痛苦。

——他从噩梦中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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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蹲可爱的猪猪(〃ﾟ3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