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年已不惑,两鬓斑白,灵魂力量相当强大。当他有意释放出威压气场时,在他面前的人自动躬身为他让道。赵少爷也已经低头躲到后边去了。
——刚刚我们还在对峙,现在少爷就躲到我身后,不会觉得有损于男子气慨吗?!
下一秒,那来人威严的目光刚与我接触,我一慌,不知怎么,就从机甲里被甩出去了!
没回火葬场,我呆在一个像是后场休息的房间中,一身服务员打扮,手上还搭着方巾,很懵。
身体还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快速检查了一下……
下一秒钟差点跟少女接个满怀。
就是那个头上顶苹果、被我救了的少女。现在她脸上泪糊的妆都还没好好收拾呢,匆忙忙往这边跑,差点撞上我,头一擡,四目相对,还没来得及消化尴尬,她先嫌弃我:“我操!你在这里自摸?!”
不是,我要检查这具身体是不是我自己的啊,就隔着衣服悄悄的摸了一摸,譬如说乳头是年炉子改造过的、比正常中年男人肥大……
说出来我都害臊!
这少女小小年纪的她说话就不会脸红吗?!
彩妆糊着,她脸红我也看不出来。倒是我盯着她看得久了一点,她忽然擡起膝盖就往我腿中间来了一下:“跟踪狂!”推开我就跑了。
我捂着裆倒在地上痛不欲生:这生殖器没了性功能,该疼起来倒还是一点都不含糊啊!
脑袋里一些讯息,或者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徐徐涌了上来。我一边疼着,一边看了一下:——哎?
若少女此时在我面前,我一定问问她:夏小沐是吧?我没有跟踪你。我本来就是侍应生,是你跟踪到我工作场所,钓上凯子,也没跟我打个招呼吧?你逃走的这边也是员工通道吧!
一双皮鞋踩到我面前。我擡起眼睛,看见赵少爷。他居高临下的拿鞋尖拨我的身体:“喂,刚刚有没有可疑的人往这边跑?”
我立刻摇头:“没有。”忍着疼,装作没事了的样子,跪坐起来收拾东西:“我刚刚就是脚滑了摔了一下。”
赵少爷根本懒得听我解释,出去就扬声道:“杜叔!这边没有。”声调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毕竟恭敬得多了。可见再熊的孩子也怕恶人磨。
至于他口中的这位杜叔……任秋秋的仇人恶霸,姓杜。任秋秋生了孩子以后,认她心上人贵公子作爹,管杜恶霸叫叔叔。
我一个激灵:刚刚鬓染华霜的威严男子就是杜恶霸?
对得起来了。
坏蛋大BOSS就在门外啊!
我悄悄在脑海中问:命运王?任姑娘?还在吗?把我送到这里,是要完成报仇任务吗?是要我冲上去打败杜恶霸吗?
没有回音。
我试了一下,身体中也不具备任何神力,就像个普通人。刚刚虽然能操纵一具机甲,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到机甲里,更不清楚是否能打败杜恶霸。
权衡了形势,我悄咪咪往后退,也学着夏小沐,从员工通道溜了。
还亏我跑得快。杜恶霸很快就进了我原来呆的房间。我听到他半句话:“精神力明明是从这个方向抽离的……”
就是说,我从机甲里被弹出来时,他能测知我大概的方向,但现在他感应不到了。我放心了些,在外面转过半圈,整肃了仪容,还回宴会上当差——
不过被刚刚一场闹,盛宴也继续不下去。杜恶霸更是冷冷问赵少爷:“成绩很好吗?庆祝?你妈机甲的仿品你都操纵不了,被别人抢占了去,有脸?”
赵少爷蔫头搭脑跟他回家补习。别的宾客也心虚气短,各回各家。我们这些服务生就开始收拾清洁。才整理到一半呢,杜恶霸那边又有命令来,说要把那仿品机甲打包给他送去。那倒也不用我负责。我只帮着扫地抹尘罢了。全都停当后,酒店还很暖心的装了些没人动过的食物让我带回去。
我的居所,在水泥森林中方寸一小块,真真的是个斗室。里头还零落着些少女的衣物,只不见伊人。
夏小沐没有回来。
我擦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打开酒店的食盒,白玉豆腐水晶虾仁之类,色味俱佳。我尝了一下,嗯,这具身体有正常人的味觉,也有食欲。
我吃了一半,另一半还封好,放进冰箱,在冰箱门给夏小沐留了字条,然后我漱口刷牙,给她留了门,一夜无话,起来看看,她也没回家。
事实上,这也不是她的家。
我的记忆中,她本来就无家可归,因缘际会被“我”收留,统共也不过数周缘分。人海茫茫,她如果决定再不同我见面,我也无计可施。
只是人家收留的姑娘家,被我不知怎么得罪了,转身就走,也不晓得哪里能存身、会不会被人欺负。万一她出点什么事,叫我怎过意得去。
虽悬着心,天都放亮了,我也该上班。
“我”有份全职工作,在酒店附属的咖啡馆作侍应生。柜台也就这么小小点地方,可以看见世间百态。譬如有个年轻人与同事们来饮咖啡。别人点得轻车熟路,他落在后面,很注意的听,开口时仍有些生涩。他要了Dark Roast,是叫起来比较简单的名字,但他说出来仍有明显口音,显见不是本地人。我同事再问他杯子尺寸、要加什么辅料,他呆了两秒钟。
我接口推荐:“Blonde 最近很受欢迎,只试试口味的话小杯即可。喜甜否?新到的枫糖浆要不要加一份?”
他连连点头。
我对负责做杯子的同事转达订单:“……short cup, maple syrup.”
递给年轻人咖啡杯时,我顺便加上本店的商品介绍纸,折好了垫在下头,他会意,像接普通商业广告纸一样接过,转身时很自然的悄悄塞进了衣兜里。他用功聪颖,回去一定好好温习,下次再随同事来点餐,必定自信得多。
我心情也不错,在晶明阳光下擦净柜台,骤见一套得体的西装贴近,心就先跳起来,擡起眼睛,果然见到是杜恶霸。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道:“有话问你。”
没有擡头称谓,但显然在命令我。他要我现在接受他审讯。
我很觉不适,告诉他我在上班。
他倒没有发火,说他可以等。值场经理不敢,忙忙的叫我现在就圆润的随杜先生意思伺候,啥时候回不回班都行。
几分钟后我尴尬的同杜恶霸站在屋外花坛边,本来熙来攘往的黄金地段,如今没有人靠近我们方圆数米之内。或者是几个戴墨镜的魁梧保镖功劳,或者杜恶霸本身就自带冷气清场功效。
他缓缓向前踱步,背着手,道:“你笑得很高兴?”
我无可奈何的跟上他,擡起手摸摸脸皮:我有在笑?是够几个胆不要命了吗?
“帮别人的时候,那个小年轻。”他道,“你笑了。你很喜欢帮人?”
我恍然大悟。不过是替人点了杯咖啡,礼貌性微笑。算什么帮人?也要怪本店几十种主打产品,附带近百的小选项,连杯子尺寸都不好好说大中小,另取别致雅号,且使用大量外文,自有许多熟客好这口,然而对于从小没接触过这些的消费者……
“底层刚爬上来的穷鬼。”杜恶霸道。
我不敢苛同。山岭雪固然晶莹,潭泥里的藕节也自深藏一段清香洁白,顶层与底层的高度差别又怎样?再说灵魂最终的富裕与否,又不以某时某刻的银行存款来称量。
杜恶霸此时坐进了他的车里,让出一个空位让我进车,我未立即从命,他在车厢的阴影里看着我,双目炯炯,忽然道:“在想什么?”
仍然是命令的口吻。
阳光从背后熨在我侍应生外套上。我冒着汗,本能的只有实话回答给他:“镜尸。”
他挑了挑眉,伸手一拽。我踉跄跌坐在他边上。车门关了。外头明亮吵嚷的世界骤然被隔绝。他要求我:“解释。”
“就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景象,某些湿度和温度下,有些人会看到自己映在对面,好像是死了的样子,有的龟裂,有的浮肿,其实是心里的情形反应出来。”我结结巴巴的解释,说得不好。但是杜恶霸听懂了:
“人的内心情形与钱无关?全都是死了的丑陋的样子吗?”
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忙忙摇头:“也有好看的。”
“最好看的是哪种?”他问。
这问到我喜欢的点上了。我憧憬道:“身似明镜台,心如莲花开。”
“像你吗?”他看着我。
我哪里配!但他的手已经摸到我脸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