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
凌晨12:05。
酒涨的人头晕,舒悦一只手拿着小酒杯干完,另一只手在手机上不停翻看。
周围人声喧闹,旁边坐的一个韩国男人一直在她耳边输出英文。
说什幺他前几天换了一辆新车,和朋友自驾从首尔去了庆州。
一开始舒悦还耐心的在脑子里翻译,然后又把想法翻成英文回答。
但现在实在没这精力。
无趣得很。
舒悦起身,放下空酒杯,又拿起桌上另一杯满上的酒杯,仰头又是看到杯底,随后手机放皮裤兜里,忽略掉所有声音扒开人群绝尘而去。
“你干嘛去?”
杨帆发觉后一个箭步拉住她,但被人灵活地躲到一边。
“看电影。”
舒悦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门口走。
杨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颇为无语,整张脸都挂相。
“凌晨你一个人去看电影?别搞我啊你。”
“我又没醉,”舒悦拍拍他的肩,“你慢慢喝。”
门一拉开,外面的宁静与里面的喧闹形成巨大反差,连发丝飘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杨帆追着她出去,“你要出事儿了怎幺办?”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舒悦翻了他一个白眼。
杨帆看劝不住,只好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喊,“你回酒店了记得给我说声。”
舒悦沿着路往右边走,背着身子挥了挥手,“行啊,如果我回去的时候你还没醉死。”
“必须给我发!我要是没收到你消息我报警!”杨帆脖子伸长了警告。
舒悦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头也不回的说,“知道了!”
杨帆叉着腰,原地徘徊好几圈,抠抠脑袋,气愤的在原地自语,“老是这样,什幺事儿啊都!”
走过连着的几家酒吧后,街上除了路灯,再没有其他有很强存在感的东西,正值盛夏,晚上吹过的风清凉得恰到好处。
舒悦打开手机导航,加快了脚步。
面前这个电影院有些复古,欧式的建筑风格,灰蒙蒙的墙上有被岁月裹挟成黑色的斑记。
舒悦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个弯儿去了旁边那家24小时便利店。
等她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纸袋子,里面装了几瓶啤酒。
检票管得不是很严,简单交涉后,舒悦去到指定影厅。
果不其然,她包场了。
这个影厅座位之间没有隔板和扶手,棕色的阶梯上只有一个个黑白色的枕头表示这是一个座位。
但就是已经都这幺随便了,还有座位号。
虽然没人,但舒悦还是打算遵守规则,在自己的号数坐下。
袋子往旁边一放,拿出一瓶酒,单手“刺啦”一声把酒罐打开。
开看。
这是一场重映,几十年前的俗套老片子。
茱莉亚罗伯茨的《风月俏佳人》。
一个美国灰姑娘的故事。
她最爱晕乎乎的时候一个人看已经看过的电影。
舒悦翘着二郎腿,潇洒轻松的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拿着酒时不时喝一口,自在得很。
只不过电影已经演了十几分钟后,还有人进来。
舒悦撇了一眼,他也在低头看票。
又是一个虽然没什幺人看着,但选择遵守规则的人。
他坐在她旁边,中间隔了一个枕头。
很帅,亚洲面孔。
舒悦脑子总结完这几个词后,就又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姿势不变,酒还是一口口灌。
酒精弥漫在大脑神经系统,她被这感觉催得更贴近靠背,整个人软塌塌的。
电影里爱德华注意到了在浴室边泡澡边嗨歌的薇薇安,眼神发生变化。
舒悦也又重新开了一罐酒,酒水在口腔打转,右手食指抵着太阳穴,转头问,“男的真的会因为觉得一个女的真实而心动吗?”
离她不远的那个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什幺一般,往这边靠了靠,耳朵对着她。
带着檀香的味道有些清冽的萦绕在鼻尖周围。
舒悦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那人低声一笑,很浅,很沉。
“应该不会,神秘感和漂亮更有用。”他用合适的音量答。
“哦。”舒悦又微微仰头小酌了一口手中的啤酒。
那人的脸浸在电影泛出的光里,没再说话。
电影继续往后走,有些大尺度的画面出现的时候,整个影厅将影片里所有的声音都胀大,显得其余的声响都显得那幺格格不入。
电影都快到尾声,薇薇安终于愿意与爱德华接吻。
旁边那人头微微往这边移了一点,“所以女的会因为男的给的尊重和庇护而心动吗?”
舒悦没有及时回答,酒水滑过喉咙后,她才说,“应该不会,钱和帅气更有用。”
颜易文又笑,抱着手臂,“哦。”
“所以这就是电影,”舒悦的眼神停留在薇薇安哭泣的脸上,“也只有电影。”
颜易文侧头看她,她看着荧幕那专注的眼神引得他好好打量了一番。
扎着松松垮垮的丸子头,穿了一条阔腿高腰皮裤,上半身是一件紧身的黑色低胸短吊带,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手臂搭在位置上,纤细白皙的手拿着啤酒灌,一晃一晃的。
她皮肤偏白,侧脸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下颚线以及她挺拔漂亮的鼻子,不是小巧的长相,轮廓看着大气明媚。
舒悦感受到视线后,转头看他。
颜易文也没闪躲,对视一阵后才又把视线放到荧幕上。
舒悦拿起一瓶啤酒,递到他跟前,食指拉着易拉罐扣,利落的打开,“不客气。”
颜易文真还鬼使神差的接过来了,但未执一词。
电影到了结尾,他手中的啤酒一点也没少。
颜易文先一步出了影厅。
舒悦把喝完的酒罐也装进袋子里,晃晃悠悠的提着走了。
她很少醉酒,但这次是有些头晕。
算了,还清醒就行。
舒悦走到大厅,看着一旁的垃圾桶,腹部的绞痛感突然开始发散,她一刹间连丢垃圾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先是靠在墙壁上,最后有些扛不住的蹲下了身子。
不是经期,应该是胃痛。
“还好吗?”
这声音熟悉又不太熟悉。
“像还好的样子吗?”
她擡起头来看他。
颜易文本来打算叫工作人员,但对上她有些虚弱的眼神后,又转变了想法,“你等一下。”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瓶温牛奶,他俯身把她拉到旁边座位上,把牛奶和吸管一并递给她,“缓会儿,不行就买药。”
“谢谢。”舒悦打开吸管,对准牛奶盒的孔位下压。
温热的感觉从口腔漫延到体内,接着她把扎着的头发放了下来。
“你一个人?”颜易文问。
“这不两个吗?”舒悦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和我。”
颜易文觉得荒谬但又有趣,声音带笑,“我和你?”
“嗯哼。”
颜易文点点头,“行吧。”
过了好一会儿,舒悦缓过来,喝完牛奶后心满意足的又对着空盒子多吸了几下。
把盒子递给旁边的人,“谢谢。”
颜易文不想跟醉鬼计较,把盒子丢进旁边垃圾桶,“你怎幺回去?”
舒悦呜了一声,思考着说,“走路。”
“你这样子能安全走回去吗?”
舒悦撑着自己大腿从椅子上起来,“能。”
她提着装着空瓶罐的袋子往门口走。
颜易文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影院。
到马路边,颜易文准备打车,余光看到她晃晃悠悠的朝另一条路走,那边黑黢黢的一点光都见不到。
颜易文擡头看她,又低头看手机,又擡头看她,最后把手机放回去。
算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这幺想着,就快步跟了上去。
“你跟我顺路?”舒悦看到他后,问。
“你一个人有点危险,你打个电话给你认识的人吧。”
颜易文耐心的劝说,真像是在路边捡到一只别人的家猫,此刻正好心肠的规劝它早些归家。
舒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我好的很,干嘛打电话。”
颜易文被她说的有一时的语塞,看着往前走得并不安分的人,“是吗?”
舒悦把袋子往自己胳膊上一套,另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别废话,顺路就一起走。”
颜易文在反应中已经被她拉着走了好几步,回过神来后顿了脚步。
“不顺路。”
“那你跟着我干嘛?”舒悦皱着眉问,像是不解,但又被眼角的一抹红衬得有些像嗔怪。
她一张舒服的鹅蛋脸给稍有些张扬大气的五官添上了一种柔和之感。
颜易文与她的眼睛对视,被夜色裹得有些朦胧。
“你觉得我跟着你干嘛?”颜易文反问。
舒悦用仅剩的脑子沉思了几秒,“对我有非分之想?”
颜易文很欣慰的点点头,“你有这觉悟是好的。”
“所以我给你机会,你给你认识的人打电话,赶紧跑。”他又说。
舒悦将信将疑的看他,“你不像啊。”
“哪儿不像?这还有像不像的?”
“现在人贩子这幺帅了?”
颜易文颇为不可置信的快速眨了几次眼睛,“啊?”
舒悦不想在纠结这个问题,直接说,“那要走吗?你要走就一起走,不走我们就此别过。”
颜易文不太能理解她现在的脑回路,看了看前面几乎路灯都没几盏的街道,又看了看眼前目光水润清澈的人,心里反复好一阵。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陪你走回去。”
舒悦听到这话,又去挽他胳膊,“信得过信得过,走走走。”
被她带着走了一段后,颜易文才问,“你确定你知道怎幺走?”
舒悦停下风风火火的步伐,“不确定,”紧接着她拿出手机打开,“咱们导个航吧。”
颜易文:“……”
后来就成了颜易文拿着她的手机看导航,然后领着她走。
真像带着流浪猫找家。
旁边的人倒闲得自在,一边转着圈走,一边嘴上哼歌,“pretty woman walking down the street,pretty woman哼哼哼……”
后面忘词儿了。
马路上还是有车驶过,到斑马线的时候,颜易文赶紧把乱晃的人拉到身边,“别唱了,过马路。”
他拉着她的手腕,她也随他拉着,直到马路过完,颜易文才手掌才松开,但那腕间的温度还侵染着他的手心。
“好听吗?”
“什幺?”
“我刚刚唱的。”
“难听。”
“……”
静悄悄的马路上,两人有些沉默的走着。
“你为什幺看那电影,你喜欢?”舒悦破冰找话题。
颜易文摇摇头,微小的叹息,“有点失眠,出来随便看的。”
“以前看过吗?”
“看过,但都是好早之前了,你呢?”
“因为各种原因看了好几遍了。”
“那为什幺还看?”颜易文问。
“想看就看了,没有为什幺。”舒悦回。
颜易文点点头。
晚间树叶莎莎声卷着深夜独有的意味。
“那你一般会看爱情片吗?”舒悦又问。
“会看啊。”
“有觉得拍得比较好的吗?”
颜易文默声思考了几秒,才说,“纯爱情片的话,国外的怦然心动,国内的花样年华。”
“怦然心动……”舒悦停顿着,摇摇头,“我身边喜欢这片子的男生比女生多。”
“是吗?”颜易文随口搭话。
“花样年华我也很喜欢,”舒悦边走边说,“我最喜欢周慕云和苏丽珍第一次面对面吃饭模仿的那一段,王家卫很擅长把时间揉成最暧昧缱绻的样子,不是吗?”
颜易文眼神不着痕迹的停在她身上,“是的,”他接着也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最喜欢他们每次在狭窄的小巷互相点头打招呼的片段,王家卫很擅长把生活的日常放大成最浪漫诗意的样子,不是吗?”
“是的。”舒悦也说。
悄然间,周围仅剩的光亮同时罩住了两个人。
“你呢?觉得拍得比较好的是什幺?”这次颜易文找了话题。
“广岛之恋,但这部片子不止是爱情。”
“是杜拉斯那本改的吗?”
“对。”
“还有祖与占。”
颜易文仰了嘴角,“我知道为什幺你没那幺喜欢怦然心动了。”
“为什幺?”
“你说的那两部倒和花样年华有相似点,背德感或者多角恋。”
“太纯了我反而觉得不够真实不够痛快。”
“你在现实生活也喜欢这样吗?”
“当然不是,”舒悦脚步蹦蹦跳跳的,背过身面对他说,“你也不能这幺联想。”
舒悦倒着走都不安分,眼看就要撞上背后的路灯,颜易文又赶紧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来。
他眉头紧皱,“好好走路不行吗?”
“你凶什幺?”
此刻她就在路灯下瞪着个大眼睛看他,委屈被昏黄的灯光晕得怜人。
在这种目光下,颜易文还真觉得是自己不够温柔,把声音缓下来说,“你看着路走,我不凶了。”
“我看着路那我怎幺看你?”
颜易文想张口,但不知道说什幺,默了好一会儿,“随便你吧,我看着你走就行了。”
舒悦嘴角上扬得厉害,脸庞因为笑容而显得更加明亮,颜易文心里一阵燥热拂过,这次有些慌忙的移开了眼神。
走上拱桥的时候,桥下应该是新加坡河的一个小分支,深夜江河娟娟,颜易文很有兴致的移到边上低头看了看。
旁边舒悦也有兴致,直接攀上了桥上的一个路灯墩子,一只手拉杆子,另一只手敞开把身子掉外面,对着河面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周围没什幺人,但颜易文还是觉得社死,过去把人扒拉下来,舒悦跳下去的时候几乎是全身靠着他,落地后更是基本倚在他怀里,风里混着两种不同的味道,清甜中混入了檀木香。
她下意识擡头看他,河边的风带着湿润,让颜易文的眼神也透了些潮湿。
对视之间,舒悦移开眼神,颜易文却把她有些飘扬的发丝别在她耳后。
舒悦眼神又回到他身上,但他却移开,“继续走吧。”
舒悦还是蹦蹦跳跳,颜易文还是跟在她身后。
走到稍显繁华的商街后还有酒吧的灯开着,舒悦小跑几步,去到门口拉着门把手,“你猜里面什幺歌?”
“你觉得我能猜得出来?”
“哎呀,随便说一个。”
“cross your mind.”
舒悦打开了门,里面震耳欲聋,她探头进去,又出来,“你猜错了。”
“是什幺?”
舒悦小跑几步在前面,对着他举着手扭了几下,“sexyback.”
只是玩笑动作,但范儿已经够足了。
短上衣露出盈盈可握的腰肢。
整个人显得散漫但又张扬。
颜易文忍不住加快脚步,去到她身边,离她更近些。
酒吧外面的街面总是有想赚钱的商家深夜还在摆摊。
舒悦看到一个地方,眼睛亮亮的,“我还是第一次看酒吧门口有棉花糖。”
她有些兴奋,牵起颜易文的手就小跑过去。
他之前注视过的那只手,从握着酒瓶,到握着他的手。
他任由她拉着,给她买蓝白色的棉花糖。
看她餍足的笑颜,他也跟着笑了。
她也喂给他吃,有糖丝逗留在他嘴边,她便伸手去擦。
手的温度残留在他嘴角,她眼睛像有星星般勾着他,他在心跳声中把她带到怀里。
近在咫尺的鼻息,他的手穿过她的发,停留许久又放开她。
“你叫什幺名字?”他问。
“还是别知道了。”她答。
本来早就该到酒店,可却迟迟没能到导航的目的地。
“你要带我绕多久?”她问。
“不是醉着吗?记这幺清楚?”他答。
“什幺时候醉了?早醒了。”她答。
“什幺时候醒的?”他问。
“说你很帅的时候。”她答。
漫长的电影总会落幕。
不管如何把路拉长,还是有尽头。
“真不给我联系方式?”颜易文再试着问了一次。
“不给,给了就没意思了。”
“就为了有意思?”
舒悦笑了笑,擡起他的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取下,带到他手腕上。
“是为了让心动永远保鲜。”
颜易文看了看手上多出的属于她的印记,又擡头看她,“现实比记忆会更鲜活,只要你愿意。”
舒悦在他的注视下颤动,低下头,“不了。”
他的气息就在周围停留。
舒悦手指紧了紧,擡头垫脚在他脸颊印了一个吻,像破茧的蝴蝶煽动翅膀的触感。
“走了。”
舒悦没再看他,转头小跑而去。
大堂的工作人员点头打招呼,舒悦快步走到电梯门口,不给自己留有后悔的余地。
电梯里有些闷,太安静了,脑海里和他走在一起的画面涌现出来。
还有手......
舒悦摊开自己的手掌。
嘴唇......
舒悦手指抚上自己唇瓣。
电梯还在上升,不停滑动的向上箭头像她的心跳。
一下一下向上奔腾而出。
只是瞬间的念头,她取消了本来要去的楼层,按了一楼。
焦急的等待,煎熬的拉扯。
电梯门再开的时候,她几乎飞奔出去。
但酒店楼下却再也没有那个人影。
那一刻,连月亮也被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