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日月更替,山里的时间又过了两年,这已经是少年从离开贺兰家的第三个年头了。
同他想的一样,没有那对夫妇的影响,无人再克扣他的饮食,也无人再会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会再听到刺耳的谩骂,他可以一个人睡宽大的床铺,盖舒适的被子,想做什幺就做什幺,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的洞府门口被一群人拜访。
那些人穿着红色的衣物,擡着不知名的木箱,为首的是一个体态肥腻,五官丑陋的中年婆子,婆子和这些人似乎在他的洞府门口等了许久,在他走进之时清晰的听到了他们的抱怨。
而在看见他归来后,又纷纷闭上了嘴巴。
贺兰景渊对这些人没有兴趣,于是对他们下了逐客令,让他们别堵在他家门口,不然,别怪他不客气。
原以为会得到好好对待的媒婆在听到了少年的话后,立刻七窍生烟。
她似乎是刁钻惯了,随手拉住从她身旁走过的少年。面对这个无人接纳,甚至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的少年郎,露出了她心底最真实的心里感想,她用着不屑的语气,与最忿恨的神情,尖声大喊:
“贺兰老大,你给老娘站住!你知道老娘是谁吗,老娘是这座神山中的活月老,你得罪了老娘,这辈子就别想再娶媳妇儿了!就连男人都轮不到啊啊啊啊!放放——手”
不等婆子说完,她的声线突然翻转凄厉起来,不等众人看清,婆子的身躯已经砸到了那一堆木箱之间,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口喷出的鲜血,仿佛是在与众人红色的衣物相映衬,给他们共同披上一层不祥的外衣。
“滚,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幽幽的男声从前面响起,听起来像是地狱的呼喊,蕴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任何生物都有分辨危险的直觉,人更加不例外,众人对视一眼,不敢再留,匆匆擡着来时的物件走了,连着吐血的婆子都连滚带爬离开了这个不起眼的洞府前。
终于,他的家门口又重新清静了下来。
如果没有那抹红就好了。
太脏,所以他不受控再次联想到数年前他曾惊鸿一瞥过干净无暇的白。
如果可以再见她一面就好了,少年躺在床上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清醒地陷入对当日那人妄念。
她的眼神为什幺可以那幺纯洁,世人皆污浊,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才可以养出那般不染尘世污浊的姑娘。
如果他知道的话,如果他知道的话......他想要,梦中红白交缠的旖旎画面褪去,他一把掀开盖着的被子,清晰地见到了自己胯间的那一滩污浊,射过几次精的阳具依旧没有软下,它似乎是窥见了他心底藏得最深的妄念而正在为她激动不已。
十六岁的情动如星火微燃,虽隐其间,然火势热烈。
贺兰景渊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的生辰是在中原节那日,一是他的生身父母并不喜欢他,连带着也不喜欢提起他的生辰日,二是他从来都不过生辰宴。
但是今年却有些不一样,忽然一种冲动,让他决定走出洞府去往举行河灯仪式的“忘川河”边看看......他想看看能不能遇见她。
丰沮玉门山中的忘川河自然不是幽冥鬼界真正的忘川河,它是当地人们为了节日而特意改称的名字,贺兰景渊一路走来听说了不少关于忘川河以及中元节的各种传闻,听得越多,他的内心就越是复杂。
不知何为,他竟很想反驳世人认知中忘川河即是忘情河的观点,他们把这条河想得过于委婉,在他的认知中,人界的忘川河,在幽冥则叫奈河,它是一条有数不清的人骨灵魂填满的渡难河,里面蛇虫漫布,腥风扑面,若是生灵坠落其中,便永无出路。
而他们提到的奈河桥就更加抽象了,每个人死后的魂魄都要过奈何桥,善者有神明或佛护佑顺利过桥,恶者被打入血河池受罪。
不是每个灵魂都能走到重新转世投胎的彼岸,每个人的生非功过皆有神明评判......
贺兰景渊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知道这些,等他听完这些流言,人已经走到了忘川河边了。
他走到这里,才认同这些人也说得并非都是错的,今日的河边就像他们形容的那般盛况空前,来参加的每个人手里都捧了一盏花灯,据说在花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望就能借着这忘川河水让逝去的亲人看到生者对他们的思念。
他没有什幺逝去的亲人,而且他也清晰地知晓这盏花灯是漂不进真正的奈河的。
他来这里,只为找人。
他猜她应当是虞家的姑娘,若是今日她没有来,他便放下河灯打道回府,若是她来了,那他......就为自己求一个贪心的心愿。
听别人说人生辰的时候是可以许愿望,贺兰景渊不过生辰,但是他想许下一个愿望,他希望他能碰一碰天上的月亮。
少年身高鹤立鸡群,借着这个优势,在一众人之间细细地搜寻着,第一遍的时候她不在,第二遍的时候她不在,第三遍第四遍......等到他找得开始失望的时候,他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她。
她如同他想象中那样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但是依旧和三年前给他的感觉一样,干净纯粹,如天上月。
听别人说人生辰的时候是可以许愿望,贺兰景渊不过生辰,但是他想许下一个愿望,他希望他能碰一碰天上的月亮。
贺兰景渊不知道自己此时看向少女的眼神灼热得像一块火石,也正是他的这份热烈让另一边的少女一眼就看见了他,他站在人群中,看见她穿越层层人海向他走来,这一次他的脚步也不由向前走去。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她抓住了他的衣袖,两人同时开口:
“你......”
“哥哥,我记得你,二年前我们在雪地里见过的,当时你砸了我一身雪,而且还没有向我道歉。”
“......”
“对不起。”迟到的歉意在他的唇齿间艰难研磨开。
他似乎从未想到他们之间重逢的开场白竟然是这个,如果时间能倒流,贺兰景渊想他一定不会去踹那颗树.......至少也不会让她如此狼狈。
他说完后垂了垂眸,却见少女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的视线又再次投向她,只见她站在他身前绕了个半圈,正了正色,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贺兰景渊的心里有一种不太舒服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她道:
“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件事要麻烦你,哥哥,我和我二哥又走散了,你长那幺高,能不能帮我看看他在哪里,我晚上视力有些不太好,他穿着深色衣服我找不到他。”
少女诚恳地说着她的诉求,却没想到对方听完后沉默良久后问了她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问她是如何找到他的。
“因为你穿的衣服很素净,身高很高,眼睛很亮,最主要的是,我认得你的脸,很好看。”
长时间的沉默后,少年抿紧的唇瓣中透出一声古怪的“嗯”。
在夜色的遮蔽下,贺兰景渊没让少女看见他红透的耳朵,还有怦怦乱跳的心脏。
但他自己知道,他在这一瞬间,看着她琉璃般纯净的眼神,没理由突然心动了。
“走吧。”他鼓起勇气拉起少女的手,他的梦想以自己没有想过的方式悄然实现。
少年满心占有,但仍给了她反应的时候,却见她没有放开,他抿起的嘴角偷偷翘起,更加牢固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带你去放花灯。
“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了,我二哥和你差不多高,唔,可能比你还稍微高一点,他穿着深蓝色的衣袍,气质很温和,总之非常好认......”
少女絮絮叨叨描述着另一个男子的样貌,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脸上慢慢变得冰冷,直到她的手中被塞了一只兔子花灯,她才恍然停住了嘴。
她的注意力终于从旁人转到了他身上,琉璃瞳中再次闪现出动人的光芒,才渐渐消散了他心中那一团无名的火。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另类.....其他正紧来祭奠亡灵的人看着会不会觉得我们亵渎了他们的亲友。”
少女忽然间想到什幺脸上露出迟疑的色彩,他想告诉她别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当人一旦相信了他们口中的流言,就会陷入永远都挣扎不开的圈套。就像这条忘川河一样,把人永拽河底,再也无法出来。
当他正组织者这段沉重的话,思考着如何开口说时,少女却悄声提议:“要不,我们去找个隐秘的地方放掉吧。”
“......好。”
“可是我要写些什幺呢,其实我和二哥今日只是偷偷跑出来玩的,放花灯......也只是玩闹,可我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听大家说这个挺灵的。”
“这样,我想到一个主意!既然这个兔子花灯是你送给我的,那我们就一人写一个愿望,这样就不算浪费,也不算我独占了。”
少女睁着璀璨的眼眸分享着她的想法,他看着她蹬蹬地跑向远处,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只笔,他看着她十分乖巧地仅占用了一半的地方缓缓写下了一个他看不懂的字,写完后便把笔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贺兰景渊看了看她的字迹,记了下来,也规规矩矩在他被分得的那一边画上一轮圆圆的月亮。
他奇怪的字迹引来了少女的好奇心,发出惊奇的疑问:“咦,你画的,不,你写的是什幺字啊,我从来没见过,可以教教我吗?”
“月。”
“......月,哦,我知道了,是今晚的月亮对不对,你是画了一个大大的满月。”
她忽然意思到什幺,擡头看了看天空,看到了他的答案,少女不发出一声喟叹,“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贺兰景渊听着她漫无边际的闲谈,心情也不由放松下来,忽然间他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一个骂名,就与他的生辰日有关。
少年恍作不经意询问,心间却带着澄澈的执着,“可是今日是中元节,世人都认为这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可是中元节和仲秋节一样,都是满月啊。”
“还有哪有什幺吉不吉利的说法,我二哥说了,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是心里有鬼。”
暖风熏人,江波平静,少年少女的气息无知觉相互缠绕在一起,贺兰景渊看着在河边拨水玩的少女,视线放肆地在她后背纠缠,总是冷凝的眼眸此时温柔无比,他忽然开口说道:
“我叫贺兰景渊,以后就唤我景渊哥哥吧。”
“啊?”突兀的提议似乎吓得少女脚下一滑,少年下意识扯过她的臂膀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可曾有事?”见到少女摇头,他才心安。
到底是第一次与女孩离那幺近,他怕自己过响的心跳声吓到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的少女,虽然不舍,但还是十分君子地将人拉离自己怀中。
又猜她没听清,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以后,可以唤我景渊哥哥。”
这一次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唤了一声,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也还没有介绍过自己的身份,“我叫虞千绫,虞美人的虞,万水千山的千,绫纱的绫,没有什幺小名,景渊哥哥可以随意叫我。”
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少年的愉悦毫不遮掩地从眼睛传递出来,可是少女忙着低头没有看到,直到一声来自第三者的陌生呼唤,突兀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阿绫妹妹,是时候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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