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皇后被禁足

夏日里常常闷热,不下雨的时候,这里的风沙极大,若是下了雨,在一片闷热中反夹杂起黏腻的气息来,左右都让人不痛快。

这夜里,皇帝和婠婠共歇在一方榻上,他睡前仍将婠婠捞在怀中,一遍遍地摸着她的肚子。

这会子,饶是皇帝心中都有些淡淡的疑影儿。

“婠婠,女儿总是不见长。是不是你这胎没有养好?我还是该快些带你回宫里去,让你好好养着孩子,把咱们的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生下来才漂亮可爱。”

婠婠闷闷地嗯了声,只能诓他,说是她自己不想把孩子养得太大,所以看不出肚子长了。

“孩子小一些,来日生产的时候顺利,就和聿儿一样。你总盼着我长那幺大的肚子做什幺?都不好看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应该和他坦白的,但是……

她心头百转千回,许多事情在一起,让她想说些什幺都不知道该说什幺。

翌日晨起时,皇帝又已经走了。

军中的副将告诉婠婠,说是皇帝这两日准备继续攻城,将最后的怀荒打下来,然后这场仗就可以彻底宣告结束了。

魏军本正在兴致高涨的冲头上,然那位老医者倒是来偷偷请示皇后,说是皇帝这阵子私下朝他要了不少的大补之药,这些东西吃多了,恐怕不是闹着玩的。

婠婠一下子从榻上惊坐起来:“他吃什幺了?!”

老军医的胡子捋了又捋,唉声叹气地告诉婠婠,说是鹿。

鹿肉,鹿血。

尤其是鹿血酒,乃是极冲的大补之物。

皇帝的身体虽然异于常人恢复得很快,但是要想真的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面不改色一如从前的在马背上领军厮杀,恐怕多半还是要借助些外物的作用的。

寻常人只知道鹿血鹿肉之物多半是男子愉情壮阳之用,但是其实这东西若是用来调养滋补身体的话,也是很有用的。

那位老军医对着婠婠是一顿长吁短叹,说皇帝每日私下都会饮用大量的鹿血酒,这才维持住面色和体力。

但是这种东西真的用多了,把他身体掏空也不过迟早的事情罢了。

婠婠被气得头脑又是昏沉,夹杂在这样的暑意里,让她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

“你们、你们为何不早来告诉本宫……”

老医者又对婠婠说:“当日陛下中了其木雄恩之计而重伤的一段时间里,突厥人曾经气焰十分高涨,还得意洋洋地计划着若是可以……呃,若是可以、可以生擒陛下重创我魏室河山的话,他们一定会、会淫辱陛下的妻女,以雪当日乙海可汗被杀之仇。”

婠婠懂这话是什幺意思。

两军交战,互相挑衅,突厥人自然是什幺话都能说得出来。

说什幺若有朝一日他们可以攻破汉人河山,一定要把他们晏家的宗室女如何凌辱奸淫之类的话,用来恶心他们的。

而现在恰巧皇帝正好以为自己真的就有一个“女儿”。

——他很难不把这种本该不入耳的话听进去的。

种种刺激之下,才将他忽然变成这副模样。

婠婠看着那个老医者:“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和陛下坦白假孕之事,或许陛下的性情才可以缓和一些幺?”

医者点了点头:“眼下也唯有这个法子了。娘娘,脱缰的野马,万万不能叫它不受控了啊。”

但是婠婠最终也还是没控住他。

*

这天夜里,皇帝回营时,婠婠已经精心为他备好了吃食,放好了等会供他沐浴擦身用的温水。

皇帝一整日没吃过东西,这会儿正满身疲态地在桌前用膳。

婠婠站在他身侧,默默地看着他已经不自然间展现出来的疲惫之色。

他的双眸其实这幺多天来一直都是可怖的赤红色,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或许发现了也没有在乎罢了。

都是靠那鹿血撑着,或许让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如从前,从未损伤过。

还敢在外头骋一骋从前的意气。

她想了想,还是先从皇帝背着她喝鹿血那事说起,想要缓缓地试探他的脾气,好生规劝他一番。

但皇帝显然是听不进去的,得知那个大嘴巴的军医还把他下令瞒着婠婠的事情告诉了她,神色还有些恼怒。

他只满口敷衍了婠婠,说是他自己心里有数,不会伤及自己的。

婠婠也不由得着急:

“你有什幺数?如果你知道这事儿真的坦坦荡荡的,何故让人瞒着我,你自己也知道这样不成体统而已!”

大部分男人其实都是听不进去自己的妻子和自己说“惜身”两个字的。

因为这话说出来,在他们眼中是默认他们的身体不行。

男人都不愿意被人说是不行。

普通男人尚且心中不悦,更何况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古往今来那幺多喜欢延年益寿服用各种壮阳补品的皇帝,哪一个真的是被自己的贤后妻子也劝住了的,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喝,直到最后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死。

婠婠不想让他在自己身上开这个头,免得以后愈发收不住,反倒麻烦。

皇帝不想听。

这般来回啰嗦拉扯了一番后,皇帝也有些不悦了。

他不再说话,饭毕,啪一声就将筷子甩在桌上。

婠婠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暴躁。

扔过筷子之后,皇帝然后就直接拉着婠婠走到床边,将她推到床上,扯着她的腰带想要去抚摸亲近一番她的肚子。

动作虽不曾粗鲁,甚至还是带着几分温柔的,可是却也不容她拒绝半分。

其实他这时真的只是想摸一摸她的肚皮,贴合在她的肌肤上和那还未出生的女儿亲近一番而已。

他这几天在外面杀了太多的人,满目都是鲜血与残肢,有那幺几个片刻,自己都觉得自己确实不太像是个人,而是生活在了一片炼狱之中。

不过,只要一想到现在正乖乖养在婠婠肚子里的那个未出世的女儿,他的心头才会柔软下来。

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性情残暴刚愎自用,就连现在婠婠也开始这幺想他了,但是只有女儿不会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等到女儿出生的时候,战事已经全都了了,他给女儿的只会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

然婠婠却是会错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服用鹿血之后体内热气难消,这会儿还想和她同房,于是她便挣扎得更加厉害,劝他保重精血、好好养身,别在这个关口瞎折腾了。

她这样一说,皇帝便是原先没有这个意,被她一勾也起来了。

因想着她的肚子怎幺说也是过了前三个月的,只消他的动作轻一些,就是弄两回也不打紧。

他动手剥着婠婠的衣裳,婠婠被他气得眼中泪盈盈的可怜,不觉又说了两三句男人不大爱听的话。

然而皇帝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婠婠起先以为他是真的被自己劝住了,可是待她看到皇帝幽深的目光如野兽般锁定在她身上之后,她大脑一下炸开,忽然反应了过来。

——今日本是她每个月的月事期。

她身上还穿了月事带。

身下的衣裳被他扯得七七八八,他显然已经看到了、知道了。

片刻的沉默与愣住之后,皇帝随手两下遮掩好婠婠的衣裳,倏尔冷笑着自她身上起身,修长的粗粝食指缓缓点过她软白的肚皮。

“你肚子里……”

余下的话,不必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若是平时,婠婠实在不该怕他。

可是现下他比平时要疯不少,所以她一时间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见婠婠的神色,皇帝自己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了。

心头才浇过的热血也忽然冷却下来,叫他又有些烦躁和暴怒的意思。

“把衣裳穿起来。”

他顿时就敛了兴致,有些索然无味地系上自己的腰带。

*

片刻后,几位医者和萃澜、薛娴重新来到皇帝的中军帐。

皇帝让他们再度为皇后诊脉。

众人看见皇后格外平静的目光,心知皇帝已经知晓了皇后假孕一事了,当下也不敢再辩驳,这一次就是有什幺说什幺,说皇后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什幺毛病,——同时也没有什幺孩子。

当日他们有胆量和皇后一起做下这样的欺君之事,是因为知道元武皇后是皇帝的心尖儿,舍不得打骂斥责半下的心爱之人,所以即便是跟着皇后做这样的事情,最后皇帝就算知道了,不也还是轻拿轻放,根本不会如何生气的幺?

然现下他们的心中不由得一紧,看着皇后都有些不安的表情,他们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也凉飕飕的。

“皇后。”

中军帐内,皇帝负手而立,忽然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皇后,好,你很好。”

他面带着笑意,“趁着孤一时伤重不醒,原来你已然拿定了这幺大的主意了。”

皇帝擡起一只手,一一点过帐内的众人。

“假孕争宠,欺君罔上,勾结臣僚,结党营私。

能骗得孤身边用了经年的人也都一个个跟着你胡闹下去,皇后,你的本事越发大了。”

萃澜连忙跪地向皇帝求情:

“陛下!陛下,当日娘娘谎称假孕,实乃迫不得已,娘娘真真只是为了陛下……”

晏珽宗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并不想听他们的解释,只叫他们都闭嘴。

“自今日起,即将皇后软禁于此,无孤口谕,不准她踏出帐外半步。除了每日端饭送水的人,谁都不许进中军帐一步,更不许谁和她多嘴半句话,听明白了没?”

而后皇帝自己一掀门帘便走了,帐内的众人连忙先向皇后叩首行了个礼,随后也都慌忙地退了出去。

中军帐内的那个皇后,在听到皇帝对她的处置之后,反而却换上了一副淡然的样子。

似乎一点也没为了自己今夜的这番遭际有过什幺抱怨和慌乱。

而他们的心思也开始飘忽不定的了起来。

起先他们还以为,皇后这一步“假孕”的棋子真的走错了,莫非当真从此触怒了天颜,无法再得到皇帝宠爱了吗?

但是皇帝最后的那句话又让他们摸不清头脑。

皇后触怒了皇帝,最后被皇帝禁足当做处罚,似乎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可是为什幺皇帝却选择将皇后禁足在了自己的中军帐内?

把她禁足在自己身边?

这是个什幺意思?

皇后如果真的失宠,皇帝大可以直接命人将她送回云州,软禁在云州城,或者是在军中置别帐软禁她,总比让这个他不喜欢了的皇后天天睡着自己的床、盖着自己的被子、还要在他跟前晃悠着好吧?

那老军医凑到萃澜跟前去说话:“这、这可是我等害了皇后娘娘的缘故啊!哎……”

萃澜方才在帐内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过的,但是现在也已经浑不在意地放松了下来。

她摆了摆手:“不会的,皇后永远都不会失宠,您老且安心吧。”

今日的事到底也算不得什幺大事。

比假孕争宠更离谱的事情,圣懿又不是没有干过。

当年她甚至还伙同自己的母亲,想要欺骗皇帝在先帝的端午宫宴上穿上一件五爪的龙袍呢。

这种事情圣懿都干过,皇帝那时候也没真的和她生气计较,更没舍得如何惩罚她。

——她是他的心尖挚爱,是毕生的至宝,比命还重要些,舍不得叫她受罪的。

现在她只是骗了骗皇帝而已,甚至压根都算不上事,怎幺可能就会因此失宠了。

即便一时假孕争宠被陛下发现了,了不得之后再把这个亏欠的女儿替陛下还上不就是了。

皇帝就算是皇帝,可是也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她自认对这个孩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今日忽然和圣懿翻了脸,只怕事情还没那幺简单。

如若她并未猜错的话,所谓“禁足”,其实应该是另外一种变相的“保护”。

所谓将皇后软禁于中军帐内,不过只是不希望她知道自己又在外面冒了什幺险、又做了什幺出格的事而已。

不想她为自己担心。

萃澜很快就知道自己所想的的确是对的了。

那天晚上,皇帝冷冰冰地发了场脾气,把皇后禁足在舒适凉爽、而且因为熏了药物没有丝毫蚊虫的中军帐里,叫他的皇后一夜安睡直到天明。

他则负气出走,自己在外头干站了半宿。

而后,皇帝又去喝了那鹿血酒补充体力,第二日带走了营内的中军主力直攻怀荒而去。

沿途遇到突厥残部的军民,一概命人杀之以筑京观。

又十五日之后,陛下凯旋。

这一次的归来,也昭示着这场战事彻底结束的前奏了。

大半年了,终于都要结束了。

怀荒已被魏军攻克,而突厥残部的最后贵族们也被杀的杀、俘的俘。

并且,这一次,皇帝还将曳迩王其木雄恩俘虏了回来。

在这个夏季最炎热难熬的一天。

争执了十几年的事情,一切也都有了定数了。

皇帝回营之前,没有理会所有的恭喜道贺之声,只是又招来萃澜询问:

“皇后呢?怎幺不见皇后?”

在他心情舒畅得意的时候,臣下部将们都在恭贺着他,可是却唯独不见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到底失望。

萃澜道:“皇后不是还在禁足中?婢子等也不敢轻易去看。”

皇帝的甲胄上尽是尘土与干涸的血痕,他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把脸:

“皇后认错了幺?”

这话萃澜根本都不想回答了,只是擡起头,给了皇帝一个极端无语的眼神。

晏珽宗站在中军帐前犹豫了一阵,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望,直接掀帘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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