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上的水雾被一方帕子划开,展现出镜前人沐浴过后红润的脸。
夏葵擦完镜子后,又净手换了一块,开始为白榆沾走发间的水汽。
擦拭一缕,便会有一缕青丝从颈侧垂下在白榆胸前。
一遍过后,发尾还是有水珠滴落。
面前的梳妆台上有一个透明的琉璃罐,白榆盯着里边盛着满满淡黄色的液体出神。
直到夏葵的手伸进视野里,打开了罐盖,以木勺舀出一些,在掌心擦匀后,便往她锁骨以下的发丝上抹。
看着镜子里神色认真的夏葵,白榆心中更沉了几分。
她取过自己颈侧的一缕发丝,手拂念想般来回捋顺着,终是出声道::
“夏葵,你跟我一起走吧。”
被唤之人动作顿了一霎,又迅即恢复如常,面上带笑,“我不走。”
她满是桂花油的手蓦地被抓住,稍稍一惊,往镜中看去,只见坐在那如水浮波般的女人眼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央求之色。
“我求求你了,跟我一同走吧。”
白榆的声音里甚至有些颤抖。
夏葵默了几许后,轻吐出一口气,又无奈地笑了笑,从她掌心里抽出手,润滑的肌肤间无需施力便能轻易逃脱。
她继续静心养护白榆的头发,正如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浴后时光。
白榆的心跟着她悬了半晌后,她却忽然开口。
“娘娘,夏葵昨日收到宫外的信了。”她喉头发紧,还不待白榆紧张或是疑惑,便接着道,“母亲她...病逝了。”
白榆的身子瞬间僵直,双目微瞪,一时不知该出何言安慰。
犹记得第一次识得她,便是她以母亲病重为由骗取了自己的亲近。
可如今,能让她认识这般好的夏葵之人,竟已不在了。
“夏...”
“这紫宸宫和娘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夏葵这辈子,除了娘娘,也就毫无牵挂了。”
夏葵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仿佛在讲述什幺美好之事,面色不由沉浸,更是白榆看不懂的喜色。
“我不走,走了也无处可去。在这儿至少不愁吃穿,不愁用度,一生能混吃等死一次,多幸福呀。”
白榆想告诉她,塞外有多幺辽阔的绿野,有多幺澄澈的冰泉,还有一望无际的碧空,任那些鸟儿如何遨游也飞不到尽头。
她无处可去,何不同自己一起,一样可以万事不愁。
“夏葵从未向往过自由,从前盼着出宫,不过是因为外面有人在等我罢了。”
她的声音打断了白榆所有的思绪。
“娘娘,我不走。”
最后的最后,她重新望向她的眼睛,郑重道。
而另一双眸早已泛红。
“...好。”
夏葵眼底的笑绽开,此刻的她就像夏日的繁花,将漫漫寒夜牢牢抵挡在宫墙之外。
她的母亲并未病逝,昨日来信中,只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告知从小被卖进皇宫劳苦的亲生女儿自己改嫁之事,并已与人搬离了长安。
甚至连等她出宫后应何去何从也只字未提。
一个母亲怎能如此自私。不,她从来都是这幺自私。
从她丧夫后把不过八岁的亲骨肉贩为奴籍始,便没有再保留一丝情分。只不过夏葵愿意欺骗自己,骗自己她的母亲始终在宫外孤苦无依,只不过她愿意将自己的俸例源源不断寄出宫去,孝顺那从未给过自己一天好日子的所谓母亲。
那个女人再也不会回长安了。
她也是。她再也不愿踏出这宫门一步,就当是在森严的宫墙里祭奠自己愚蠢的孝心吧。
宫外的世界没有值得她期待的一分一毫,而在此处,她深深凝望着白榆的侧脸,这里还有值得她用尽一切去保护的人。
“娘娘,你去了那边,一定要过得幸福呀。”
她笑靥如花。
台上的桂花油被打翻在地,琉璃碎裂一地的同时,火光如幕墙般腾起,只瞬息,便将眼前的景象全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