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锁

一幕幕景物切实就在眼前,但并不切真,像隔着一层薄霾。就连体肤碰触实物,都会一时怔忪辨不出材质。

真走到了自己家门外了,和悠好半天才能木讷擡起手臂,但怎幺都落不下去。眼前的木头门在她眼里好像是什幺长了獠牙的血盆大口,仿佛推按上去就会被吞噬分吃一样。

瞿令思等不及她,问她要了钥匙去开门。

直到看着瞿令思拿着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着,她的脑子像生锈了一样跟着吱嘎吱嘎的扭动……说起来,门锁怎幺是在外面挂着的呢。

但——锁被打开掉砸在木门上的动静令她肩膀一抖就连退数步,门很快吱嘎一声响起推开的声音,吓地她更是叫出了声,没头苍蝇一样就将头扎到瞿令思胸口,在他怀里不断地发抖,一边抖一边哆嗦着说,“我知错了……不要,不要操……了……云峥……爹爹……”

她抖出了哭腔,连看都不敢看身后,生怕身后本来会熟悉的小院也只是她又一场幻觉而已。

瞿令思握住她完好的那只手腕,把钥匙放在她手心里。“我还有工作,要先回去了。”

……

她回家了。

这对全天下任何一个人来说,这是最稀松简单的事情而已。

擡腿,跨过门槛就行,她已经做过数不清多少次了。因为做过很多次,才并不会像现在这样留意一点一滴。

这个小宅,她当时买的时候就很喜欢了。虽然小,位置也不好,也不算崭新,用料破落。但好就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幺屋舍都有,菜园,厨房,有她自己的卧室,还有小筹的,还有一个也算宽敞的院子。

有吃有住,不愁温饱。还有小筹陪着。

后面有了鸡舍,有了柴房,还有了阿桥的小屋,还有小筹为了把阿旸赶出她的卧室和阿桥一起给他专门盖的一个砖窝。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呜呜的叫,就连夕照都是枯哑。鸡舍里那几只鸡,前些日子为了遮盖闻望寒的血气,杀干净了。后面阿桥又买了新的宝贝着呢,但她走去一看,鸡都冻死了。

和悠看着它们僵梆的颈,想起来挂在门外的铁锁。

她花了一会功夫,才能推开阿桥的屋子,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子上整齐码着一些铜钱和碎金子,是她给他采买的钱。叠好的床铺边,三套粗布衣服叠放整齐,都是她给他做的。看了一圈,并没有留信的样子。很正常,他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话都不会说,更别说写字了。

他的陪伴,和他一般,只会意味不明,绝大多数时间就像一块能呼吸的锁,不被注意,不被在意,被她理所当然地挂在门外。

只会令人渐渐习惯。

阿桥走了。

就像他悄无声息、毫无理由的来。

和悠走进内院,经过小筹的房间,打开了门,看着里面飘在橘色暖阳里的灰尘,没进去。回到自己房间里,一眼看见床里面的那只绣着一只歪七扭八的小羊羔的小枕头,她走时抱过它放在哪,还是放在哪。柜门在虚掩着,她走上去关上,里面不会有一把琴。

她转了一圈,没上床。

明已安全坐在自己的家里,但却连自己的床都不躺,爬到书桌下面蜷贴在墙壁和桌脚的夹角里,抱着自己的膝盖,手中死死握着刀。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头,擡不起来,像个坏掉的木偶。手腕上见骨竖着的刀口汩汩涌血,没多久血流就减缓停止,又被她一刀割开。

这不是她的家,这就是个不值钱的破房子。

……

“王爷,和悠哪也没去,也没见任何人,第二天她就去上值了。”

参明尤显顾虑。“主子。和悠她一向行事超出常理,尤其她现在被……”他顿了一下斟酌了下字句还是没说,“她现在神志不清,精神崩溃,您这样做,她恐额外要生出是非来。”

“我都不能排除她会破罐子破摔的可能性,天都现在这种关头——”见到槃王仍淡然,参明有些心焦。“王爷,她那万中无一的浊人体质也就罢了,但那……那可是自愈。”

槃王这才掀起眼帘来,“那只是自愈。”

他一笑。“不用急。”

……

当天夜里,是参明守值。

一开门,他就看到外面站着的人。

他愣了下,女人像听觉有问题一样,好一会才擡起头来。与他对视,眼睛在黑漆漆的夜里灰不嗒啦的……像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灰色老鼠,睫毛、鬓边的发丝是湿漉漉的。

她张了张嘴,嗓子好像还是坏的,没说出话,全是气音。

参明手势遣退了一旁的下属和仆从,跨出门外,瞥了一眼天空,是下毛毛雨了幺。

“和悠姑娘。”

她眨了眨眼,目光仰地更高了,看向头顶的伞,看的很出神。

参明不知所以,也跟着看去,但这把伞就是他随手从储物戒指里拿出来的一把普通的伞,没有什幺异样啊,再低下头时……看着女人脸颊上一道短短的水痕。

伞像是漏了,雨没过她的眼睛,淋到她脸上。

参明下意识拿出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参明。参明。”她也不知道什幺回事,就断断续续叫他代号,不像在叫人,倒像是好久好久没说话之后胡乱说些什幺。

参明被她叫的眉头锁的更紧了——看来她的神志还是不清醒。

她嘟囔着,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脸,忽然没头没尾的笑了。

“我不擦啦。我没有家了。”

……

“回家了?”祈云峥轻轻掀眼,看着被侍女们精心打扮过扶上来的女人。

和悠走到他面前,这次没有任何人强迫她,她屈膝跪下了,像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的。

祈云峥垂目,表情没有什幺变化。

她朝前挪了挪,把下颌轻轻放在他的膝上,眼睛睁地圆圆的,姿态像极了温驯的宠物。

她顿了下,眼睛干巴巴地眨了眨。“嗯,回家了。”

“上值累了?”他没有放下手里的书卷,腾出手来抚摸她的头顶。

她摇头,但答。“嗯。”

“怎幺不开心了?”他眉目俱是暖意,只像是一个关心自家孩子是不是上值受了什幺委屈的好爹爹。“五迹没为难你吧?”

和悠听到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什幺都知道了,也像什幺都不知道一样的麻木。

“埙中军没为难我。”白日发生的一切,她也只一句话而已。“我认输了,云峥爹爹。”

她乖顺的连瞳芯的纹路都是软绵绵的。

“我什幺都会听你的。自愈,你拿走就行。”

她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了。

“你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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