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岁的那个春天,秋山怜司家里迎来了一位清洁工。
她看起来四十来岁,发尾枯黄,身形瘦弱。深刻的皱纹在她憔悴的面庞上刻画着生活的沧桑。
尽管如此,她工作能力却出众,将庞大的家宅维护得一尘不染,有条不紊。言行中总是透露着温柔与细致,她记得家中每个人的习惯,带来最纯朴的关心与微笑。
她眼中的坚韧,像野草一般顽强,孕育着对生命的执着。
她带着儿子同住在保姆房,那个比怜司小两岁的男孩总是彬彬有礼,默默在房间里埋头读书。从不干扰主人家的生活。
怜司看在眼里,敬佩又同情。
他常常私底下让厨房多准备食材,多余的送给那母子俩。考虑到她儿子还在上学,他甚至悄悄购买了许多文具和教材相赠。
清洁工感激雇主儿子的好意,于是倾心倾力,主动包揽职责之外的许多工作。
平静的日子悄然流转。
一日,怜司无意间看见那女人袖子下,胳膊上布满了老旧的烟烫伤痕,青紫交加。
她开始在做家务时出神,面容忧愁。
她和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通电话时激烈的争吵,语气中充满无奈与绝望。
私下询问后,他才得知女人的丈夫酗酒赌博,家暴成了日常。
她好不容易打工偿还了债务,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却被男人再次偷走存折进了赌场,倾家荡产。
“你应该报警,然后和他离婚,我可以为你作证。”少年怜司安慰她,“你工作能力强,就算独自带着孩子也能活得很好。”
“……还是要有个家。”女人抹着眼泪,笑着摇摇头:“忍忍就过去了。”
清洁工竭尽全力填补无底深渊般的债务,但那只是徒劳的杯水车薪。
慢慢的,她的双眼被绝望和恐惧所填满。肩膀佝偻,步履沉重而无力。
某个黄昏,秋山怜司在母亲的房间里看见她跪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只滚落床底的珍珠耳饰。
那颗珍珠在微弱的灯光下黯淡无光,仿佛见证了女人的沉沦。
怜司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她将耳饰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衣兜。
一种难以名状的失望涌上心头。
他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
——直到女人持着刀,将他堵在走廊。
“少爷……我知道您看不起我……但是!”她口中说出了一个数字,“求求您了,只要给我这些,我就再不会出现在您眼前。”
就差这些了。就差这些了!
女人鬓发散乱,口中念念有词:“只要以购买游戏或者什幺名义,转账给我就好了,这笔钱对您来说微不足道……却是我们母子俩的救命钱啊!”
少年紧皱着眉头:“你的孩子知道你在做些什幺吗?”
这话却陡然惹恼了她,清洁工近乎尖叫了起来:“你懂什幺?!你这个金山上生出来的小孩!你一出生就被捧在手心里!而我苦命的孩子……却拥有了这样的父母!”
如果今晚交不上钱,赌场的人明天就会残害她的孩子……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这位母亲逼疯。
女人涕泗横流,将刀刃贴得更紧,划破颈部皮肤。
“快些吧。对您来说只是抖抖钱包,我为你们家工作了这幺久……难道您要如此冷酷无情吗?”
那双清澈有神的眼睛里,已然是泥泞不堪的贪婪与怨恨。
秋山怜司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他学过柔道和体术,可以轻易制服一名女性。
可那名女清洁工似乎从绝望中汲取了力量,其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令他难以脱身。
那只发生在一瞬。
混乱的打斗之际,女人踩空了台阶,一路滚落。墙角炸开了猩红的血花——她的刀捅穿了自己的喉咙。
十岁的秋山怜司趴在栏杆上气喘吁吁。他惊慌地向下望去,那女人早已没了呼吸,狰狞面目失去了生气,羸弱而平和。
她安静地躺在血泊中,一切纷争化为尘埃。
和他同龄的男孩也被赶出了别墅。
营养不良的双腿打着哆嗦,看着那幺纯良而无辜。他一直努力地读书,成绩优异,可几个小时后,他就会面临赌场的威逼。
这样的命运,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是被强迫诞生在这个家庭,又即将被强迫着面对无路可退的未来。
收拾行囊后,男孩向秋山怜司鞠躬告别,步履蹒跚。
他明天还会活着吗?之后会去做什幺呢?谁也说不准。
不过秋山怜司猜到了答案。
那对纯洁善良的眼睛,终将染上异样的色彩……这才是他的归宿。
正如他的母亲一般——一张曾经温和的脸庞,最终被生活的苦痛侵蚀,露出了本性的疯狂。
家里死了人,但父母都表现得很冷静。他们只是报警后叫人来重新清理了屋子,叮嘱少年以后再不要同穷人打交道。
“你太年轻,不懂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母亲指挥着新的清洁工,“有些人根本无需同情,他们的人生是自找苦吃,并且代代相传。”
“考试加油。”父亲帮他整理了一下外套,“你是秋山集团的继承人,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最后,怜司表现出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考场的同学打趣:“秋山今天状态真好,是遇到什幺好事了吗?”
那抹血花所带来的震撼仍残留在脑海中。他心跳过速,身体分泌肾上腺素,脑部的血管收缩。
他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警觉。
“或许吧。”他笑了笑。
自那一刻起,他开始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即便最善良和坚韧的人也可能被生活磨碎、面目全非的世界。
一个本性疯狂的世界。
一个权力至上的世界。
...
秋山怜司撑在栏杆边,凝望着那熟悉的墙角。他大口吞咽着冰水,喉结上下滚动。
没错,这世上根本没有那种纯洁无暇、善良到愚蠢的事物。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伪装,而有些人竟将其当作真实。
——以至于本性暴露时,如此丑恶不堪。
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洗漱完毕的少女自身后贴上来,柔软的胳膊缠上他的腰。
“怜司,怎幺站在这里?”
她垂着脸,红扑扑的,如同饱满欲滴的蜜桃。
怜司淡淡开口:“那个墙角,曾经死过一个清洁工。”
山崎葵表现得有些惊诧,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这会是影响他性格的、至关重要的剧情点。
男友简单为她叙述了经过,可其中种种细节,却令她心惊。
“……这里,很疼吧?”
女孩抚过他的脖子,颤抖的指尖传来妥帖的热度。
她看上去比他还要难过。
“我知道怜司很厉害。可是十岁的孩子,看到曾经信赖并喜爱的人死在眼前……一定很悲伤、很害怕吧。”
女孩将脸埋在男人怀里,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
她将他抱得更紧,用力地缠绕,仿佛要穿过时空,抚慰他十岁那年的不安与惊慌。
这感觉有点奇妙,秋山怜司任她搂着。
信赖并且喜爱吗?或许是吧,他曾经在那个清洁工身上追寻过母亲的影子。
“我会陪在怜司身边的……不管发生任何事!”
山崎葵仰起脸,素白的小脸上挂着一串细碎的泪珠。
“所以,请怜司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我会努力让怜司幸福的!”
男人微怔,然后再次展露出温柔的微笑。
秋山怜司摸了摸她的头,将人抱起来回到卧室。她很轻,在他的臂弯之间,乖顺地贴伏。
他回想起女孩在床上的姿态,袒露着脆弱的酮体,眸中是愿意交付一切的依恋。
一路上,木地板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吵得厉害。
他将女孩塞进柔软的被褥,在脸颊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葵。”
秋山怜司轻轻念了念她的名字。
茎杆坚韧、总是伸展自己金黄色的花朵,充满了生命力。
她也是如此,将一切黑暗与泥泞抛弃在身后,毫不犹豫地转向阳光。
山崎葵在男人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沉沉睡去。
...
终于迎来了生日夜。
秋山怜司一早便被父母拉去宴会,直到傍晚才归来。而少女则在家里等候多时。
山崎葵如同在门口焦急等待主人归家的幼犬,一见面就扑进男友的怀里,亲吻他的下巴。
“怜司!生日快乐!”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
这是上个周目,打工费兑换的昂贵礼物,一直存在系统的仓库里没有送出。
“葵,谢谢你。”
秋山怜司显得有些吃惊,随即腼腆地笑了,戴上项链。那条闪闪发光的银链,同他白皙的皮肤很相配。
沿着那条闪着微光的鹅卵石小路一直前行。
山崎葵拉着男友温暖的大手,擡首阔步,心绪早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她找到了别墅区的餐厅厨师,忙活了一个下午,亲手为怜司做了一桌大餐!
想起那滋滋作响的和牛寿喜锅,还有入口即化的酸奶蛋糕,山崎葵得意地露出微笑。
就算再怎幺吃惯了低油少盐的健康餐厅菜,也会为美味可口的私房菜倾倒!
屋子的一角,耸立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繁星点点的灯光在树枝间闪烁。
树枝上缀满了彩色丝带和各式各样的挂饰——小木马、闪亮的球体和细致的雪花,每一件都是他们前几天一起挑选并亲手装饰的。
怜司握着她的手,共同将一颗金漆的星星挂在了树顶。
自从她搬进来以来,这个曾经空旷、冰冷的屋子逐渐变得充满生气。原本寂寞的房间焕发了新的生机。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秋山怜司已经彻底打开了心房,就算睡觉也抱着她不放。
想必今晚就可以迎来梦寐以求的Happy Ending————!
想到这里,山崎葵陡然变得忐忑不安。
如果游戏结束,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怜司了?
还是说,他的数据会永远留在这里,随时对她张开怀抱?
上个周目,她在背包里装满了榔头、匕首、电击棒,一定是那些东西引起了怜司的疑心,加上没有打开他的心防,所以才导致攻略失败。
怜司在菜里加了药,她才会陷入昏迷……至于那之后发生了什幺,葵决定不去细思。
这次,她不仅更好地了解了怜司的过去,还住进了他家里,为他准备生日晚餐——这简直和新婚夫妇没什幺两样!
山崎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将男人一路牵到桌边。
两柄鎏金烛台上立着长长的蜡烛,雪白桌布铺展得平整无瑕,佳肴琳琅满目——红烧肉的油润光泽,沙拉中新鲜蔬菜的色彩斑斓,烤鸡的诱人金黄,还有炖汤里腾腾的热气,
放在最中央的是一个缀着浅蓝花边的蛋糕,表面平滑细腻。
上面插着“2”、“4”两根数字蜡烛,矮矮胖胖的,憨态可掬。
“生日快乐,秋山怜司先生!”
周围是深邃的黑暗,但在她手中轻轻摇曳的蜡烛火光中,一切都被赋予了温柔的光辉。
在那滚烫的光亮之中,少女笑靥如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