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虞年与谢确在明洲城西坊集市闲游。
当初三人进了明洲城后,还是应琢主动提出的要修整一晚,便选在悦来轩要了三间厢房。只是他自下午饭时回房后,便再没有出来。
虞年前去敲门也没有任何回应,想着现在天幕已黑,怕不是应琢正在调息凝神,于是便也没有再去叨扰。
回房后,虞年先洗了把脸,将身上脏污擦净,又拿蓝花绸的丝带给自己盘了个双丫髻,便拉着谢确出了门。
月光倾洒,夜间集市繁忙。
一排排的店铺窗里传来琉璃灯火的明灭,五色灯笼挂满了街道两旁的檐角,摊位前的红蓝绿彩纸灯笼摇晃着微弱的灯光,映着影子都色彩多样。
热闹的人群川流不息,摊位之间小贩们高声吆喝着,声音在街道中此起彼伏,香料、烤肉和新鲜果汁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孩子们手拉手穿梭于人群中,兴奋地追逐嬉戏。
集市中,少女步子轻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带着好奇,来回扫视着周围各色摊位,不时被叫卖声吸引,便忍不住加快脚步,小跑几步上前仔细打量。
也不知距她死遁过去了多久,虞年只觉这明洲城变化甚多,一时看得她是眼花缭乱。
谢确从小都长在深山,也并未逛过城中集市,周围人潮拥挤,他有些不安,便紧紧跟在虞年身后。
有时前面人走得太快,他跟不上,本身个子也不算高,在人群中就只能看见她头顶两团小发髻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前方,虞年停在了一个小摊前,似是看见了什幺,正盈盈笑着向他招手,声音里满是兴奋,“小确快过来!”
谢确抿了抿唇,手中紧紧抱着虞年方才给他买的糕点和衣物,挤过人群中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她走去。
才站至虞年身侧,便听见她悦耳的声音传来,“看看,有喜欢的吗?”
谢确低下头,只见摊位上铺着一块鲜艳的红布,上面整齐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小布袋。
这些荷包状的布袋色彩斑斓,装饰各异,乍一看去,像是普通的腰间挂袋,可当他凑近观察时,却发现布袋表面竟有细微的光芒流转。
“小确不是想修道吗?这便是乾坤袋,虽看似小巧,其内却是空间广阔,平常修士们都会备上几个。”
摊主是个身形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看虞年似乎对这乾坤袋感兴趣,说话都热情不少,“是啊,这乾坤袋乃是修士的必备品,有人甚至一买好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他拿起一个上面绣有小虎头的布袋,笑容满面地举到谢确面前,“看看这个,小公子,虎虎生威嘛,正合您这般年纪。”
谢确瞥一眼那乾坤袋,上面绣工倒是精致,老虎的毛色都是用金线勾勒,眼睛是嵌的黑色宝石,层次分明,看起来栩栩如生。
可他不想要。
虞年带他逛了大半条街,自己什幺都没买,还借着让他帮忙尝尝咸淡的名义,给他买了许多吃食,如今更是要连他日后做修士的东西都买了。
这怎幺可以。
姐姐本就于他有恩,他总想着日后待自己进了宗门,要好好修炼、挣更多的灵石报答她,怎幺能因自己让她一再破费。
他转眸看向虞年,轻摇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决,“小虞姐姐,我不——”
“我也觉得这枚不适合小确”
谢确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年打断,只见她伸手挑起了另一个略鹅黄绣金边的乾坤袋,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果然还是这个更好看,绣的图案也与你更加相像嘛!”,那声音甜柔而温软,仿佛充满了喜意。
谢确低头看去——
布袋不大,淡黄流纹底色,袋口处用的绳结有金线镶嵌,整体瞧上去淡雅而又别致。
而上面绣的,是一只小白兔。
这白兔的绣工极巧,丝丝缕缕绣线交叠竟是浑然一体,毛茸茸软如新雪,一耳垂落,一耳直立,眼睛以红玉珠做点缀,光华熠熠,鼻尖小小一黑点在中间突起,看起来活灵活现。
谢确皱起了眉,满脸疑惑地看向她,“姐姐,我为何会与这兔子相似?”
虞年闻言笑道,“因为小确同这白兔一样,耳朵都是粉红色的啊”
谢确原本迷茫的神情突然愣住了。
他慌忙低下头,莫名感觉有些局促,感觉沸腾的血液从心脏直冲头顶,脸颊骛地红了起来,连带着耳尖也开始发烫。
“姐姐,我...”谢确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两只脚在地上磨磨蹭蹭,甚至不好意思得想逃。
虞年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就拿这个了”,说着,她从袖中掏出灵石递给摊主。
还不等谢确回应,那乾坤袋已经轻轻地系在了他的腰间。
他擡眼望去时,一只手正好抚上了他的头顶,纤长的指尖在他乌黑的发丝间轻轻滑过,那触感轻柔而温暖。
“走吧”
话语轻飘飘地,却是穿过周遭喧嚣,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中。
谢确向前望去,少女头顶的小发髻跳动着,仿若跳兔,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腰间那个吊着的绒毛布袋,心中仿佛爬上了一股思绪,缭乱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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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月辉漫漫。
二人在集市中逛了许久,终是看实在没新鲜东西可买,便回了悦来轩后院亭榭中歇息。
亭中的方石桌上,摆满了虞年今夜买来的各种小吃,谢确偏说自己吃不下,央着她一起吃。
虞年也不多做矫情,轻挑几样自己喜欢的,细品着送入口中。
她一直偏好甜口,当初在映月宗时就经常下山专门去买些糕点吃,此刻尝到着熟悉的清甜味道,吃得眸子都弯了起来,里面坠着星星点点都写着满意,活像两个小月牙。
对面谢确端坐,说是要虞年同他一起吃,但自坐下后他却一口没动,只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布袋,不时再擡头看看虞年,不知在想些什幺。
院子里月光昏暗,亭榭四角挂起灯笼,朦朦胧胧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面前,微暖的光晕映在虞年的脸上,更衬得她的血肤细腻如瓷。一双弯成月牙状的眸子似春水潋滟,唇若点樱,眉如墨画,说不出的柔媚细腻。
谢确不得不承认,虞年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他从小生长在村子里,村里女娃不多,多有溺死,甚至不少胎死腹中。唯一与他熟稔些的也就是隔壁的刘翠。可刘翠根本不爱打扮,每天只拿把小木剑挥来砍去,说自己以后也要和城里那些仙人一样,大侠般威风凛凛。有时装起劲了,两人还得打上一架,要不是刘翠前年嫁人了,谢确都没怎幺意识到她原来是个女生。
他是第一次,见到小虞姐姐这样的人。
一言一行都如此灵动,眸子转向他时,似乎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只能从那弯起的眸子里看见他一个人,相处时又似是细水流入田间,又如寒冬的暖阳,让他不禁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