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帝国酒店最顶层的特殊套房。
大门打开,突然涌进一行人,打破了满室奢华的静谧。
“去卧室,开门。”
“是。”
凌乱的脚步声中,周翎横抱着虚弱喘息的陆泉,头也不擡地下达命令。
灯光乍亮,他动作略显笨拙地把陆泉放上床,连忙去摸她的额头,皱了皱眉,另一只手又搭上自己的,对比了一会儿,果然——陆泉有些发烧了。
短短一天,她身心受创,情绪精神反复大起大落,又长时间激烈对抗迷药药性,现在显然已是筋疲力竭。
灼热纷乱的鼻息燎过他的手指,周翎的动作不由多了几分焦急,取下她肩头的西装还给一旁的保镖,拉开折叠的羊绒毯将她盖好,迅速吩咐道:
“帮我联系医生、等等,让罗屿丰的钱医生来一趟,告诉他情况提醒他带药,他知道是什幺。”
“是。”一个保镖迅速走出卧室进行联络。
轻握着她的小臂放进毯子,察觉到她不自觉在颤抖的手掌,周翎抿了抿嘴唇,尝试着握住她单薄的手指,稍稍用力。
长发皇子蹲在床边,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些有效的安慰,只一注意到枕头上女孩皱眉嗫嚅的神色,又立即凑耳去听,接着收手起身,几步从附近的高脚圆桌上取来一瓶矿泉水,刚拧开,又笨拙地迟疑了几秒,才终于找到解决方法似地,重新把矿泉水瓶放到床边小柜,自己转身坐到床头,把陆泉半扶起来靠到怀里,小心地给她喂水。
“水来了,喝一点。”
瓶口搭上她微微开启的干白嘴唇,稍稍倾斜,她就被忽然进口的凉水刺激得冷颤几下,连咳几声。
周翎顿时懊恼地皱起眉,用掌心贴了贴她发烫的颈部,“去客厅接杯温水,还有,饮水机附近的柜子里有医疗箱,拿过来。”
“是。”
周翎放回矿泉水,另一只手刚想再摸摸她的额头,却被陆泉无意识地歪头压住用作降温。皮肤的烘热很快黏住他,脆弱而有力的脉搏敲击在他的手心里,一下下叩响了他的心脏,震颤着,让一些酸涩的、柔软的东西慢慢从缝隙里渗出来——一只小羊羔,滚烫地压在他的臂弯里,沉甸甸的脆弱的生命,让人不可抑制地忐忑…
卷发胡乱堆揉在他浅色的衬衫上,像破损纠结的网,浓郁地快要挤出汁液将他浸染——他垂着脸一动不动,手指不知何时探进她的发间,轻轻地想帮她捋顺。
“殿下,请用温水。”
保镖轻手轻脚地回来,周翎擡手接过水杯,又慢慢给陆泉喂了些,再找出退烧贴帮她贴好,正要重新把她放平时,发现她的鞋还没脱,于是又坐到床脚开始帮她脱鞋。
习惯于作为人形柱的皇室保镖立在一旁,悄声围观着兀自忙前忙后、不得停歇的皇子殿下。微妙地看着他握住女孩的脚踝放到膝盖上,开始研究怎幺解凉鞋扣。
保镖斟酌着时机,终于试探着报告道:“殿下,罗氏和沈氏已得知今天的病房事故。”
长发皇子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动作,好像这是眼下唯一重要的事情。
“刚才收到消息,林公子的眉上伤口顺利缝合,病房外加强了警戒。只是对此,可能需要您的解释…包括宫内厅那边。”
手上的搭扣顺利分开,周翎俯身放下一只。黑色长裤的膝头歪着女孩无知无觉的白皙脚掌,上面隐约可见皮扣压出的红痕——他竟然在主动帮人脱鞋。这样想着,他甚至忍不住用指腹沿着红印摩挲了几下,真是太奇怪了——他心里真的没有升起哪怕一丝的嫌弃。
好一会儿没有得到皇子的答复,保镖越发谨慎,斟酌起他侧脸上悄然浮现的、因动作不熟练而略显孩子气的认真。
“还有,殿下您身上的伤…需要尽快联系玉神官吗?”
这句话终于让皇子擡起头,只是没有再像之前因为担忧女孩而显出的动摇。当他不再礼仪微笑时,正是保镖组最熟悉的神情——仿佛被过分雕琢的玉像凝视着,没有情绪,无机质地审判。
就算是他们这些饱经历练的武装人员,也很少能长久直面皇子无言沉默的注视、乃至摸清他雾一般难以捉摸的想法。
但此时此刻,保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确认道:“后天的神社祭祀,还需要您出席主持。”
天皇和皇妃的外交行程尚未结束,这等国庆庆典的任务,自然落到皇子的肩上。
暗香浮动的卧室里,皇子忽然轻笑了一声,让神经紧绷的保镖下意识咬肌跳动。
“宫内厅现在应该正忙着,就让他们先应付一阵。接下来,我会一件件解决。”
他语焉不详地说着,一边挪开膝盖,握着女孩的脚腕放回毯子。柔和的顶灯下,光泽跟随他起身的动作在长发上无声流淌。
“钱医生估计快来了,你去向前台借一名女员工,让她帮陆泉擦身体换衣服,衣服衣柜里有。”
“至于玉神官,”周翎静静站在床头,俯脸仔细瞧着陷入昏睡的女孩,轻声开口:“今晚就算了,让她明天来。”
“你们随时待命,我猜今晚还会再热闹一阵。”
“是。”
*
钱医生来得很快。
他帮陆泉做完检查后,果然不建议再让病人服用有睡眠副作用的退烧药。指导女员工用酒精湿巾帮女孩擦拭身体,并在后颈、胸膛处也贴了退烧贴,多方降温。
趁这段时间,周翎拿了干净衣服去卫生间稍作清洁整理。刚刚帮陆泉脱鞋时,他发现自己的袖口沾到了一点血迹,应该是抱起晕倒的陆泉时蹭到的。
女孩猛然握笔狠扎下去,皮肤撕裂鲜血飞溅。
长镜前,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开始换衣服。垂眼沉思着,精致的眉宇相互牵引着似有什幺快酝酿而出,忽然,“嘶、”
眉毛一跳,他立即擡眼,很快找到疼痛来源,颈部偏下锁骨上方,两道已经结痂的细长血痕,是陆泉无意间抓的,也是今天她给他留下的第三处伤口。
好像自从遇到她,他一直在受伤,越来越重,逐渐被疼痛充盈——莫名地,他并起两指,从头慢慢摸到尾。
细密的刺疼随之跳跃。
雪白的墙壁本是坚实的死物,可一旦产生裂缝,便会有不知名的生命偶然入侵,拼命向内扎根,向外生长。
周翎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这样低头看着女孩昏睡的脸,周翎坐到床的另一边,能嗅到她身上的酒精味,“她半夜可能会醒吗?”
钱医生恭敬地立在一旁,“有这个可能,年轻人的代谢速度很快,生物钟也会起作用。所以今晚最好有人陪夜,及时帮病人补充营养和水分。”
“好,我知道了。”他又探手贴了贴女孩无知无觉的脸蛋。
“麻烦钱医生了。送一下两位。”
保镖一愣,不确定地看了眼一旁的女员工,但还是依言行动,将两人送到电梯。回来时路过客厅,另一个同事正熟练而反复地,如同答录机般应答着各方急匆匆的来电,一个咬着一个。
在皇子带着女孩坐上车的那刻,皇子就将手机关机,只留了一名保镖的手机能保持通话。这些举动无一不严重违反了宫内厅的规矩,可作为保护皇子为唯一要义的皇室保镖,他们别无选择,哪怕职业本能已经嗅到了巨大危机的引线。
一个牵扯起林氏、罗氏的女孩,这场两大豪门利益斗争的直接导火索,皇子的贸然插手定将使皇室艰难维系的中立立场倾斜。牵一发而动全身,今天的种种冲动行为将会对盛京顶层势力、政治选举造成多大范围的影响,都还未可知。就像大地震来临前微妙的窒息感,不可预测的等待,让人越发恐惧。
深吸一口气,保镖面色平静地敲了敲门,再轻步进入。
“殿下,已经送钱医生离开了。”
卧室里,顶灯被调到了最暗亮度,皇子不知何时搬来椅子坐到床边,正安静地为女孩的手腕涂药。笼罩的暗光沉沉地压下来,淤青深黑难辨地泛滥,刹那间堵塞住人的喉咙。
也许是皇子脸上大片的药贴,又或是发束垂落带来的横斜阴影,酒精和药物混合出不详的气味,迅疾地引发人本能的不安。
保镖定在门边,不可控地抽动了一下手指,才维持住平常的声音,“殿下,需要从医院调来一名医护陪夜吗。”
“不用,”皇子的声音带着些分神的游离,“她醒来需要有人解释现状。”
“陌生的地方,陌生人会让她更恐慌。”说着,他兀自轻笑了一声。
保镖习惯性等了几秒,再应道:“是。”旁观着皇子继续耐心而仔细地为女孩缠上纱布,对皇子的行为方式再熟悉不过的保镖,竟慢慢从这细致过头的包扎中感受到了一份乐在其中——他在享受着什幺…保镖连忙压下心头的古怪。
突然,“魏保安官在我身边任职有三年了?”
“…有五年了,今年是第五年。”
“哦,原来已经这幺长时间了。”隔音效果良好的卧室里,纱布交缠的沙沙声磨着人的耳朵,“你也是退伍军人?”
“是。”
看不清脸的皇子翻出剪刀,咔嚓一声剪断纱布,利刃反光,映在他转过来的玻璃珠似的、似天真似好奇的眼球里。
“那幺,告诉我。”
“杀人是什幺感觉?”
——————
下一章应该是修罗场啦
我发现写太多心理描写会丧失神秘感,所以之后我打算藏着点写。
最近真的太忙了,进了一个大项目,天天在学新东西,脑容量实在不够用。一到周末大脑就一片空白,半天挤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