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一晚睡八个

在问出这句话以前,他二人素未谋面。

鄢觅不免心惊,从小的家教是决不允许贵公子冒失地与初见之人如此熟稔问候的。

他也出了一层薄汗,额上碎发看起来增添了许多少年感,冲淡了那一身的矜贵。

莳执打量他的模样,又闻到那股熟悉清香的味道,在地下铁的通道随风飘散,让她情绪都跟着放松下来。

前几次远观只觉得他确实好看,这回近距离看起来,这男人连皮肤都好得不像话,身材高大,比例良好,宽肩窄腰,乌发浓密,眉的深浅颜色也适宜,双目如星,鼻梁高挺,嘴唇薄厚适中。

三庭五眼,黄金比例,还散发幽香的美男。

他上辈子应是行善积德问道求佛,才换得这样完美的皮囊。

这些年她寻找过的,那些同样拥有香味,可能是邬神王转世的男人里,眼前这一位容色算是最接近王上风采的了。

可大概是因为前几次他给她留下的印象都确实不怎幺样,莳执面对这样上乘的姿容却还并不如从前遇见的那些人有亲近之心。

甚至隐隐有些抗拒——大概她替夫人不能接受,若眼前的人真是邬神王的转世,她不懂他怎幺能从心怀天下的一代枭雄,变成一个路见不平都不敢相助的废物。

“是,是紫油梨木……”

鄢觅在短暂的沉默后有些无措地着急解释,莳执却并没有给他继续介绍的机会。

她眯起双眼,盯着那串珠子回想了一瞬,自顾自确认,“慈禧四十岁寿诞的时候从西安送进宫的一株紫油梨木,后来好像是听说做了串子赏给咸丰帝吉妃了。”

鄢觅哑然,右手僵在那串珠子上。

莳执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擡头对他颔首,不忘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是梵音藏心。”

他嘴唇微张,发现自己在她面前似乎一点都不灵,只有失语。

“我叫莳执,莳花弄草的莳,我执的执。”

她率先自我介绍,却并未伸出双手,反而反而用“我执”这样罕见的词傍身,将手臂环抱,做出拒人千里的姿态。

“……鄢觅。”

她勾唇,自嘲似的重复他的名字,“焉觅……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双眼就又流露出神秘和幽远,他手指攒住,用力的一瞬又问她,“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莳执眼光再次落回到他身上,那种抗拒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她本来应该欣然接受,所有拥有熟悉味道的人她一直都是很愿意接触的,万一真有机缘找到王上的转世,她或许就能圆满解脱,不用在这人间无休止地活下去了。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人,她的心比理智先一步抗拒了起来。

手机的震动中断她的沉默,鄢觅在对面无措地等候,见她对着手机屏幕蹙眉,然后睁大了双眼,下一秒在落空的预感里果然见她晃了晃手机,“抱歉,我有点事,得先走了。”

他甚至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没有任何回头再约的承诺,她逆着地下铁再次进站的人流消失在他眼前。

他沉默着目送,第四次的相遇,一切似乎还停在原点。

***

5月31号,大兴国际机场,莳执顺利地到达登机口,准备登上前往西安的飞机。

检票前她戴着墨镜坐在候机厅第一排候机,却见检票口的工作人员似乎朝她看了过来,   在窃窃议论着什幺。

莳执没放在心上,毕竟美女的讨论度高这件事她早就习以为常,况且如今偶尔走在路上都能碰见她的粉丝,这没什幺稀奇的。

马上就到时间检票了,她回复完翡茸的殷切叮嘱,擡头见到许多人已经在排队检票了。她正准备起身,却见检票口的女地勤走来俯身朝她微笑,“您好,请问是莳执女士吗?”

她偏了偏头,做好准备给粉丝签名或者合照,“我是,怎幺了?”

地勤微笑得标准又亲切,“是这样的女士,您的客票被升级成了头等舱客票,请您跟我提前从vip通道检票上机。”

“啊……?”她马上想到刚刚还在命令她“钱不够就吱声”的大小姐,不由感叹了一句,“真是效率啊。”

有这幺贴心豪气的好朋友,她真是修来的福气。

地勤不解,“您说什幺女士?”

莳执摇头,起身笑了笑,“没什幺,那麻烦您带我上机。”

她顺利地在经济舱旅客的注视下检票过了廊桥,踏上飞机的瞬间莳执发现今天的机组空姐全部站在门口微笑服务,“您好,莳执女士,欢迎登机!”

莳执笑着回应,在心里感叹翡茸航空公司金牌会员的牌面,一边被空姐带到头等舱最后一排的靠窗座位坐下,空姐送上拖鞋和毛毯,然后帮她放好随身行李箱,很快又拿来菜单问她想吃什幺。

莳执瞟了一眼,惊讶这趟飞机不知道是怎幺了,菜单像是新换过的,居然还有鹅肝三吃、鱼子酱、和牛去骨小排和帝王蟹面,甜点是黑松露舒芙蕾和蔓越莓冰霜。

莳执回忆自己上一次坐头等舱的经历,一般来说,就算头等舱也不会吃得这幺好啊……又不是什幺跨国航班,机票一共也不算多贵。

她点了单,对空姐微笑的时候不免在心里给大小姐竖大拇指——难道翡茸爸爸连国内最大航空公司的合作餐厅也收购了吗?

这幺一想,即便作为一朵花在氧气稀薄、压强升高的飞行过程会有不适,她都忍不住以后多坐飞机出门了。

空姐贴心地送上眼罩,她也没客气,懒得看一长串后面的旅客登机,直接换上拖鞋和眼罩,把毛毯一盖,靠在座位里小憩。

睡倒是没睡着的,迷迷糊糊想起那天收到的消息——

上次大小姐带她去的那家摩托设备店的老板在朋友圈发了和莳执的合照,而她头上的那朵花,在上一次她到达西安时也戴过。

西安当地有个当铺老板,祖上恰好就是一百五十年前见过她的故人。因而他们家族世代相传,都知晓她一直在找人,也知晓她可以同一些古物产生特异的链接。

这次通过照片将她认出来后,就拜托摩托店的老板发给她一张照片:据说是古焱国流传下来的一把玉梳。

梳子不过手掌心大小,材质为晶莹剔透的白玉,精妙之处在于它的形状,齿背是云朵的造型,三个错落拱形起伏的弧度流畅优美,和颜色质地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

而最亮眼的是它的花纹,齿背上雕有一半较小的花纹,对应着梳齿上一半的大花瓣纹样,本来瞧着是不对称的设计,然而齿背上那片大花纹居然不是雕刻而成的,而是类似一种酡红与莓色结合的颜色染成,像一滴鲜艳的血泪,就这幺晕在这冰肌雪骨的梳齿冷玉之中,形成了花瓣的纹样。

饶是莳执也分不清,这梳齿的颜色是从何而来,是玉本身就带了这一片美丽的瑕疵,故而如此精心雕刻,还是后来人为染了玉色。不管怎幺说,都算是巧夺天工了。

如今的当铺后人说,这把玉梳似为古焱国驸马谢氏为甘瑛公主打造的新婚礼物,然而此梳不详,因为谢氏与公主的婚姻是一场从头至尾的骗局,所以此物诡异,月圆夜里会泛起幽白嫣红的冷光。自从大概七十年前他们家当铺收到这把梳子后,一直想请她来看看,只是始终寻她无果。

莳执见到这把梳子的第一眼,便隐隐觉得有缘。

虽器物在世人眼里不过死物,但是她又何曾不是世人眼里的死物呢,如今不一样化为人身,千年不死。

天地有灵,缘分自难评说,直觉告诉她她该再去一趟西安,去亲眼见见那把玉梳。

耳边来往登机的人声越来越小,莳执似乎听见空姐拉上了头等舱的帘子,她偏头想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身边却传来空姐的又一声问候,“请问您想吃什幺呢?”

应该不是问她的。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身边有个声音回答,“跟她来一份一样的,谢谢。”

莳执吸了吸鼻子,这声音……

她猛地把眼罩推上去,果然看见刚落座在她身边的鄢觅。

鄢觅好整以暇地转头,对上她的眼,她长发散在颈窝,整张毛毯从下巴紧紧地围住自己,头上挂着个丝质眼罩,发丝有些凌乱,一只手肘撑着身子努力探头。

这幺看过去,像只睡蒙的……企鹅。

他就被逗笑了,偏过头,露出整齐洁白牙齿。

这男人侧脸好看到如同蛊惑,莳执没等反应过来,又听他问,“说了要请你吃饭的,喜欢今天的菜品吗?”

莳执恍然大悟,头等舱、米其林原来都不是大小姐的手笔,是他。

“你……”

她愣了一瞬,想了一下措辞,还是决定问点有用的,“你去西安干嘛?”

鄢觅自顾自换好拖鞋,把靠椅调整到跟她平齐的位置,双手交叉在腹部躺下,偏头朝她笑,“我不干嘛啊,就是陪你去。”

莳执根本就不好奇他怎幺知道她的行程,小鄢总想查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她坏心乍起,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他一圈,恐吓道,“你陪我去干什幺?我可告诉你,我这次要做的事,可是十、分、凶、险、的。”

语气和言下之意都是嘲讽——笑他没胆,笑他怂,要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鄢觅的神情颇为认真,问了一直萦绕心头的问题,“你怎幺那幺能打?练过?”

夫人未出阁前就有些功夫了,莳执从降生为人那一天起也有不凡的身手。

漂亮女人在这世界上总是要遇到更多危险,她又经常要独自出入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她想,可能是夫人冥冥中在保护她。

莳执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径自躺了回去,抛出一个问题给他,“我问你,如果现在想回到母系社会,你觉得全世界女人该怎幺做?”

鄢觅语塞,一瞬间甚至搞不懂她是什幺脑回路,怎幺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不过好在小鄢总聪明过人,结合之前的谈话,下一秒便心领神会,“你是说……女性最好要有力量?”

莳执对他刮目相看,在这一秒才终于肯承认,这个声名狼藉的金光富N代,说不定真有那幺点子可能是王上的转世了。

“女性的平等要依托于自身力量,不只是财力物力、心理能力,也应该包括身体力量本身才对。就像那些猥琐的男人只敢骚扰清瘦乖巧的女性、家暴男喝多了只敢打老婆不敢打老板打壮汉,都是因为他们在内心就认定了被骚扰的人与他们的力量是不对等的。我有时候会希望全世界女性团结起来,就像现在很多人宣扬的那样,放弃‘白瘦幼’审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如果每个女人都拥有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成年男子无限接近的力量,说不定我们真能回到母系社会去。”

鄢觅哑口无言,很艰难地吸收着她这套说辞。

“平等甚至超出男性地位”这个概念未免离他有些过远,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样样拔尖的金字塔顶端人士,哪里会去思考平等不平等。

他生来便高人无数等。

莳执显然知道他或许难以理解,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从男女感情上来讲,我始终认为不平等的两方,根本没有滋生‘爱’的可能。不平等,就意味着不会有真正的尊重,没有尊重,就没有真正的理解,那人们所谓的‘爱’,究竟是在爱什幺?爱皮囊、爱有个人陪伴、爱情绪价值?很多人一辈子都只是在爱一个“身份”,而不是身边具体的人,这种空中楼阁般的情感我不能苟同。总之,男女情人也不过是地位博弈的双方,如果女性力量崛起,地位再次占领上风……”

莳执眼里憧憬的光令鄢觅脊背一凉,她点点头,又起身看着鄢觅那张漂亮的脸蛋,给自己又一番肯定,下结论道,“那还不爽死了啊——像你这样的美丽男人,我一晚睡八个。”

饶是鄢觅并不算什幺纯情少男,在她如此明目张胆的扬言下也克制不住地“嘶”了一声。

下一秒,他伸手掖了掖莳执下巴处的毛毯,把她按回靠背,“知点死活吧……我这样的美丽男人,可不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莳执眼见他耳根有些发红,配着莹白的肤色倒让人心情大好。

或许真是美丽的皮囊太有魔力,不然怎幺才相识短短时间,她竟能与他不设防地说这幺多。

甚至在小少爷的世界里“大放厥词”。

她靠在靠背上,蓦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巧地用尾指弹了下他那紫油梨木串儿,是劲道酥麻的挑逗。

皮肤相碰的触感微凉,鄢觅身上的毛孔从手腕到手臂、后背,都忍不住开始细细密密地战栗。

飞机舱门已经关闭,在等候起飞的过程里安全播报开始响起。莳执的睫毛缓慢地颤抖,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鼻音里带着笑意,要他凑近仔细去听。

“那你是中用,还是不中用啊?”

——————【下一章再收费吧!感觉应该写到这里再让读者决定要不要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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