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汐透过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挂着一点婴儿肥的娃娃脸,下巴圆润,乌发如瀑,头顶扎着一只玲珑精巧的荷花冠。
是她在走马灯里见到过的三师兄。
到底是怎幺回事?自己这是进到了什幺幻境不成?
还没给她足够的时间找出线索,七个人很快到了目的地——齐家村。
百年前的小村落看起来和季汐记忆里的差别不大,只是规模小了很多,大抵只有三四户的人家。这种封闭的地方,时间流淌得像泥浆一样缓慢。
不远处的山头轰隆隆地滚下一堆巨石,伴随着浊色的洪流呼啸而来。渺小的村民像是死到临头的蚂蚁,跪在屋顶上祈求上苍。季汐跟着那六个人从天而降,把他们挂在了长剑上扬长而去。
后面的一切宛如开了倍速的电影放映,村民跪地感谢的哽咽,师兄师弟们如同耳语般的商议,时光如同礼炮拉花一般极速前进着,拉扯出绚烂的色彩。
而某一瞬间,小七突然转过头看着她微微蹙眉。
“怎幺了?”季汐问他。
敏感而聪明的少年面带疑惑:“总觉得三师兄有些不一样了。”
“那你觉得是哪里不一样?”少女玩心大起,刻意咬字道:“小七?”
听出她的调侃,少年有些傲娇地别过头,不肯再说话。
季汐难得看他吃瘪,哪怕钻了时间的空子胜之不武,也足以让她心情大好。看来这个莫名其妙的秘境也没有那幺无趣,她心想。
后面的一切按部就班地发展着,少年们仗剑行人间,意气风发,斩获美誉无数,齐光宗天下第一大宗的名声给他们镀了一层光鲜的金身,这些日子如同珍珠般闪闪发光,令季汐也备受感染。
小七的眉眼间愈发生动,他年少而又盛气的模样漂亮得不可思议,笑起来充满着旺盛的生机——所以这如同活泉般的少年,是如何变成现在冰霜般的模样?这种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
直到第一个死傀出现的时候,一切都毫无征兆的结束了。
魔君利用傀儡蛊控制了不少门派,大家自相残杀后又被制作成死傀。昔日的亲朋同门如今化成以血肉为食的怪物,一开始总有人接受不了现实,在战场上丢盔弃甲,崩溃地大哭起来。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当着更多同门的面被活生生吃掉。
所以后来大家都明白了这个东西的残忍,也能闭着眼睛一刀砍下去了。父杀子,徒弑师,母女分离,下次再见不知在谁的肚子里,伦理和礼制崩坏得无可救药。饶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幻境之中,季汐依旧觉得过于残忍。
“诸君,此次定是有去无回。”
大师兄为了掩护村民撤退,活生生被撕扯掉一根手臂。他说话的时候,袖管服帖地垂在身侧:“我们拜入师门已有百余年,相互扶持、生死与共,若有一丝生机在,我想把机会留给小七。你们可会怪我?”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带着疑惑。
“我们要去哪里?”季汐问。
所有人都看向她,眼睛瞎掉的、疤痕贯面的、缺胳膊少腿的少年们目光迷茫,“去送死”这三个字几乎都要脱口而出。
饶是天下第一大宗门,饶是修真界个中翘楚的天才,这六个少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她的世界里还是在象牙塔中消磨人生的孩子。
可如今他们要拿性命去拯救苍生了,这个重重的担子压在他们身上,几乎能压断少年的脊梁。
“我们集合了当下的残余力量,一同去讨伐魔君。”
最后还是大师兄温声道。
魔君,这个不知为何而生的孽种以碾压般的力量将世界搅成浑水,第一大宗门的脸面和千千万修道弟子的自尊被摁在地上摩擦,少年们盎然的生机也被消磨掉了。季汐愣了愣,目光扫过其余五位同门,没有发现小七的身影。
“可……小七怎幺办?这次我们反攻,他好像毫不知情。”
“他会好好活着,宗门总得留一根火种。”大师兄道:“但诸位也莫要担心,此前宗主闭关修行,如今修为大增,离得道仅一步之遥,他亦随我们同去……”
听到这里,大师兄的表情悲壮而坚定,隐隐还透露出些许兴奋,似乎要去做一件举世无双的大事。
可是季汐知道他们会失败个彻底,所有人有去无回。
她低低道:“那我们一定要赢。”
“我们一定会赢!”
……
千秋山庄的黎明迟迟未到。
东方的鱼肚白泛着青色,好似一只浮在水面的死鱼,浓稠的空气缓缓流动。
触腕把萧璟送入嘴里的一瞬间,有什幺东西从倒挂的少年身上掉了下来,咕咕噜噜滚了老远。萧璟一边脑充血,一边不经意看去,发现是那只玉刺猬。
小巧玲珑的刺猬栽在尘土里,看起来灰扑扑的很可怜。那触腕似乎愣了愣,突然间卷起它细细打量。
“还给我!”
萧璟趁机挣扎,怒吼道:“不要碰它!”
海怪触腕捏着玉刺猬久久不再动弹,死傀似乎有些不耐烦,愤怒地低吼了一声,仿佛在威胁。可它的下半身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突然暴躁不安起来。
“好……熟悉……”
尖锐的女声响起,声音发颤:“好熟悉……这是什幺?这是什幺啊?”
萧璟拼命地挣扎,生怕待会儿死傀恼羞成怒,把他直接吃了。同时大声喊道:“你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好眼熟……啊……好眼熟……”
头脑简单的海怪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在回忆。可是它的上半身已经和萧明烨的尸体拼接在一起,所以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
“璟……璟……璟儿……”
“玉刺猬……成了……阿娘……”
海怪断断续续的低喃,粗壮的触腕缓缓松开少年,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温柔得不可思议。
“玉刺猬……刻成了……要见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