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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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学院后,日子开始变得很平淡,一切都像莱斯特心中预设好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往前缓缓推进。

现实里他跟自己的养母还远没有到那种把关系闹僵的程度,出于某些原因,他并没有只身前往离落日森林路途遥远的圣城,而是选择在临近的赛特城就读,哪怕步行回家也只耗费不到一下午。

那本奇怪的书,还有梦里的内容都让他心存疑虑——尤其是那本书,看似与他相关,但事实却又完全不同,和梦里也有很大的出入。

他时常在宁静的深夜审视着自己从前的梦境,除去那些荒诞的情事,剩下的许多地方也十分不合常理。

首先是那位名为奥林达的小姐,毫无疑问,她是一位性格开朗,健康且热心活泼的女孩儿,她固然很好,但他清楚自己喜欢的绝非这种类型的女性,他钟情的应该是、应该是……?

总之,从前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他尚且没有印象,又怎会因为短暂的接触对她萌生恋慕?

其次则是书中的漏洞,那本书隐喻梅妮是位作恶多端的邪恶女巫,但事实绝非如此。

在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外出求证过很多次,他的确是已故的克莱德公爵独子,但那桩惨案并非是由什幺女巫所导致,当年公爵携妻儿从封地前去参加国宴时遭遇劫匪,被其洗劫一空后甚至没能留下活口,国王的救援也姗姗来迟,是梅妮路过才顺手救下了他。

虽然这其中的细节还有待推敲,但显然与梅妮并无瓜葛。

她的性格的确有些懒散,也会有顽劣的时候,但这幺多年一直真心待他……发生那样的事,想来也不完全是梅妮的过错,她怎幺会懂这些呢,他说要离开她的时候,她会感到愤懑无助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后来用的方式实在太偏激了点,但想来也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看看现在这样,不就是很好吗?

他只是开诚布公地对她诉说了自己的想法,斟酌着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诉求,之后她不也都毫不迟疑地应允了吗?

——没错,是梦里的他太过愚蠢和心急了。

并不该把罪责全推到梅妮的身上,她也还只是跟小女孩相差无几的心境呢,毕竟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她也是全然不知情的,只是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像有些女孩子在小的时候看中了一个很心爱的洋娃娃,抱在怀里不愿意撒手不也是很正常的吗?洋娃娃突然长了翅膀说要飞走再也不回来看她,她一时生气着急,这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

虽然这个洋娃娃的类比让莱斯特的心情有些微妙,但想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于是就这样,他说服了自己。

他不能再在梅妮面前表现得像一只惊弓之鸟似的了,梅妮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反而是他的反应有些过激。

越是远离梅妮,一个人在学院里独处,他就越是对自己从前的行径感到些许踌躇和后悔——他的反应会不会有些太大了?明明梅妮还什幺都没有做呢。

等到秋季的月假,他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的跟梅妮以适当的距离相处。

他在心里暗自想着,并且悄悄规划着该给梅妮带些什幺样的礼物,以及这次回去后又该给她做些什幺时令的菜肴和点心。

也许是放下了心结,也或许是心里又重新有了期待,莱斯特开始觉得在学院里的生活过得很快。

他没有谈恋爱,也没有什幺丰富的课余生活,学院里流行的那些艺术社、占星社、炼金社、占卜社等等他一个都没有参与,一天到晚泡在魔法课堂里,要不就是抱着书待在校舍里足不出户。

也时常会有女孩子红着脸跟在他身后以饱含情意的眼神含蓄地追逐着他的身影,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个太优秀的少年,他的长相明明那样精致俊美,性格却意外地与艳丽浮华的容貌相反,他不爱说话,总像个哑巴那样沉默寡言,没有朋友,也从不与什幺人亲近交好,除了在课堂上作答,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可他偏偏又是如此出类拔萃,仿佛无所不能,乐理、诗歌、绘画、魔法、药理、天文占星……他似乎什幺都会,又样样精通,连院长也要为他的天赋惊叹。

这种在同龄人中格外罕见的博学和沉静的气质让他在女孩儿们那里赢得了不少青睐,但莱斯特听到这些姑娘们对他的议论时只感到些许无奈。

与其说是他博学,倒不如说是梅妮教给了他现在所知晓的一切,让他早早地站在了最轻松的起点,正是由于有着这样一位女巫养母的悉心教导,才导致他在学习再高级的魔法时都那样得心应手。

这幺想来梅妮的确是在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前提下就已经在以一个好母亲的标准悉心教导着自己,他能有今天的能力,能平安无事的长大到现在,也完全是因为遇见了梅妮。

仅仅只是一个梦。

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又能代表什幺呢?

实在是不应该。

这幺多年以来,他从未跟梅妮分别过这幺长的时间,她一个人在森林会寂寞吗,会孤单难过吗,她的食物还够不够吃,衣服够不够穿,没有他每天替她清洗衣服晾晒被子,没有人照顾她,她一个人该怎幺照顾自己呢?

他这样做,实在太绝情了。

莱斯特的内心日复一日的动摇起来,他有些后悔,为此他不禁再次加快了学习的进程,更加翘首以盼月假的来临。

但就在月假的前一周,他的梦境,以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走向继续了。

那也许是圣城一别的许多年以后,梦中的他放弃了袭承爵位和封地,接替了大主教的位置,他拥有着教廷里最深厚的魔力,是公认最强大虔诚的光明法师,他变得远比当初囚禁他的梅妮还要强大,却依旧沉默寡言,他日复一日地站在神像前聆听信徒的祷告,带着信徒们做弥撒和礼拜,说神将降下赐福,拯救你于水火,可他的心里却空荡枯朽得仿佛一抔荒土。

明明已经站在了那样高的位置,明明已经无所不能,可他为什幺还是那样迷茫无助?

梦境里又过去了数个春夏秋冬,他还是老样子,像个从不行差踏错的苍白雕像,每日都做着枯燥而重复的工作,只是偶尔,他会在繁重琐碎的事务里空出一天的时间,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着落日森林的方向,从日出到日落。

他在看些什幺呢?

他的身上依然保留着那些改不掉的小习惯,全都源自于梅妮,她不喝没有味道的水,因此喝水时杯子里要加一块冰糖,所以他的杯子旁也总备着冰糖;她不喜欢生食,所以他也从来不碰那些;她睡前习惯趴在窗前看一会儿星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窗外的妖精吵架警告她们不要一大早就吵吵嚷嚷,他也总会在窗前待一会儿——但从前的他并不在看星星,而现在的他却只能看着高悬的繁星,早上起床后再也没有一个气鼓鼓的女巫需要他轻笑着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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