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中万般不愿,贺随还是得送你去谢府。
马车上他一反常态,耷拉着脑袋靠在你的肩上,手臂有力环住你的腰身,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贯是意气风发的小郎君蔫成了一朵被风雨欺凌的娇花,渴望被你疼惜几分得到一些温暖。
“若我有本事能同他们抗衡,不是仰仗着家里,是不是就能留着你了?”
若他也像谢大人一样,只凭自己就能闯出一方天地来,你会不会能多看他一眼,会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会不会,应了他的上门求娶?
每每思及此处,难免又想起你家次兄口中同你有了首尾了长兄秦虞。
他贺随是个纨绔,同你那光风霁雨自幼便勤奋好学的长兄是没什幺交集的,只是爱你和那一样不争气的次兄酒醉之时一同骂上几句罢了。
像秦虞那样的人,便能讨得你的喜爱吗?
箍在你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你被这恼人的甜蜜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了,推着他的肩膀才叫他松开了几分。
贺随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长指刮刮你的脸颊,又甜言蜜语地同你道歉,求着你来原谅他。
即便相处多日,你也依旧不能习惯他这糖衣炮弹,别过脸去,不想叫他看见脸颊爬上的绯红。
贺随待你实在是好,好得叫你心慌害怕,害怕真的这样陷入了次兄的陷阱里,自甘堕落,让长兄失望……
好在今日便要与他分别了。
车窗透着气,吹得指尖微凉,贺随捂着你的手,吹着热气到上头替你暖手。
“我真是错了。”
他道。
“那日一见到你,我便该扛了你带回家里,管他什幺方世子谢大人的,把你娶到手里才是最好的!只是那时哪能想到,会对你如此珍爱……”
贺随摘下腰间的荷包,放到你手里。
“我该送你回家的,可我舍不得,也怕牵连了家里,你若怪我,我认,可我的真心你也见着了,千万……不要忘了我……”
你不知那里面装了什幺,贺随也按着不许你看,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停在了谢府的门前。
看着你被下人接引着进了大门,贺随依旧是掀开门帘张望着,直到被下人提醒了,才回过神来。
他总算是懂了,方南叙那时候的脸色为何那幺难看。
把你交到旁人的手里,于他而言,实在是最痛苦的事了。
一想到你会被他人觊觎,柔弱的身体也会被压着倾倒别的男人怀里,他就嫉妒得发疯……
按在门框上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贺随还是不解气,一拳打在了那木头上,看着从指尖垂下的血,才好似清醒了一些。
他该做些什幺了,为了你,为了你和他的将来。
这是你第二回见到谢琅。
你曾听过谢佪筠这个名字,在长兄的口中,二人意见不和,作风也不相似,似乎积怨已久。
长兄自入朝为官后便少曾在你面前露出那副苦恼的模样,合上书房的门,便是再多的政事压得他直不起身,对着你时也总是那个温柔体贴的秦虞。
却不想这位谢大人当真是恨他至此,不惜与次兄为伍,也要想办法打压长兄。
可你更不懂次兄,分明一家的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又为何要把足以叫长兄和你置于死地的把柄交给长兄的死敌……
你跟着谢府的女使一路穿过厅堂,到了谢琅所在的前院里。
院子外头站了许多护卫,是你不曾见识过的气派。
长兄也是入朝为官的,却不如谢琅这般威风,你们秦家也比不了谢家御赐的门楣。不过是站在门前,便叫你有些胆怯了。
方世子面上和善好相与,私下除了床笫之事也不曾太为难过你,贺随更是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挖出来给你。
想起那日金玉楼里见到谢琅的一面,次兄恶劣的低语仿佛还在耳畔,不断提醒着你,进了谢府后等着你的会是什幺。
眼下你唯一的指望,便是长兄能快些归家……
郎君的书案上堆了好些的公文,被他都分成了两堆,放在手边,批完了便放上去。一堆是打回的,一堆是要上奏的。
门被打开,瞥见你怯怯的身影,谢琅擡起头,果断停笔,目光落在了你的身上。
“坐。”
贵人擡擡手,你便摸着身后的扶手坐在了一旁的黄花梨木的椅子上。
谢琅今日穿的是便服,鼠灰的圆领袍,衣领的扣子系得整齐,发冠素净。他坐得板正,腰背挺直,更显气势,一缕黑发垂在身前,想来是方才俯在案前时落下的。
他没什幺表情,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到你身上。上位者的漠然并未收敛,几乎叫你有种被压到堂前审问的错觉。
奉上的新茶你不敢喝,精致的点心你也只是看两眼,眼巴巴地看着上首依旧没发话的男人,直到谢琅点点头,你才敢捧起茶盏轻抿一口。
无他,谢大人看起来实在不好相与,况且你和他实在是身份尴尬。
“我可以帮你。帮你解决秦二,也不必受主母的限制,甚至,替你找一门好亲事。”
谢琅开门见山,丝毫不愿多耽搁,只是在必要提到那人时,蹙起眉头,面上的不耐实在显眼。
“至于秦虞,干出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来,你也不必再维护他。你年纪小,只是受了他的诱哄,你说是吗?”
谢大人实在会拿捏人心,一下便将你心中忧虑都看穿,将一条看起来前途光明的路铺到你跟前,当作诱饵,来叫你亲手作证,毁掉你的兄长。
若是真是为了荣华富贵来攀附嫡兄的人,想来也会默认了接受他的提议,总归与谢大人同谋,又留了后路,没什幺好拒绝的。
可你与长兄,是真真切切心意互通的,是已经许了诺要不离不弃的。长兄剖你以真心,为你们的将来规划许久,你又怎幺会这样背弃他?
“谢大人说笑了,我与兄长清清白白,兄长素来端方,怎会叫您有了这样的误会?”
你言辞恳切,毫不畏惧地对上谢琅的视线,面上的血色却一点点褪去了,手里的帕子被你快要绞碎,几乎是屏着气等着他的回应。
谢琅的表情终是有了些变化,幽深的眼眸了燃起了不同以往的兴味,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唇角漾起了笑。
他看着你,好似在看着什幺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起身向你走来,高大的身形几乎遮住了投到你身上的光亮,宽肩窄腰的男子像是黑夜里吃人的兽,正摩拳擦掌,思量着从哪里下口,咬住这细皮嫩肉的猎物。
“倒是谢某唐突了。”
谢琅本是想速战速决,两厢清净,却不想你并不想看着那样是株柔弱的菟丝花,倒也有几分韧性。
“那便请女郎也在谢府小住一些时日吧。”
即便如此,他依旧有信心叫你松口。
从前在刑部跟着审犯人的时候,嘴再硬的人也都能叫他撬开了,何况你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女郎。
只是听说那贺家郎君方家世子都为你争论不休,恨不能将你金屋藏娇。还是他派人去敲打了你家次兄,才杀鸡儆猴逼得那贺随放了人送过来。
早知这幺麻烦,当时就应该抢了先把你带回来,说不准眼下秦虞已经下了狱,你也早被他送走了。
心中默默长叹一声,谢琅看着你强装镇定的模样,有些发笑。
这样的胆子,也敢同兄长偷情吗?
敛下几分不屑,谢琅向你伸出手,十分客气,倒显得他有礼。
青玉一般的郎君,分明年岁也不大,沉稳得实在不像话,一举一动都是思虑再三的,即便是出了岔子事态不像他预料的那般展开,也丝毫不见慌张。
大抵天下没有能逃脱他掌控的事,在他看来,才会这样的游刃有余。
可你偏生是个意外。
一再地搪塞推辞,落了他的面子,拨开他矜贵的表皮,偏生要看他那本性凶恶的面貌来。
谢琅的手悬在半空,看着你起身,恨不能离他八丈远,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舌尖顶在腮帮,他少有这样不耐的表现。
倒要看看,你当真能一直这样推拒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