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米深的海崖洞穴底部，如今被灼目的照明灯笼罩，潮湿的洞窟里呈现出与外头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头戴防毒面具的工人三两成群，或推着货运推车运送一桶又一桶的不知名原料，或在开采的设备边上忙得热火朝天。任令曦发现了洞窟的一边停着两辆货车，一堆空桶从车斗上被卸下来。
如此落后的运输方式……大概是因为洞窟的大小所限，不过如果他们在洞窟外建立工厂，或者打开洞窟建造矿井，明明可以加快效率，而他们没有这幺做的原因……
“是私采吗？”任令曦盯着采掘机器眯起眼。
“私不私采不知道，但显然他们不打算被人发现。”贺云朝趴在她身边说，“以这种规模，显然不是个人或者小型公司做得到，而且你看——”
他用食指比了比卡车旁全副武装的一男一女。
“BKP烈焰13号——他们的武器，是阿莎加最新型的突击步枪，这类枪械因为特殊技艺造价不菲，但作战能力优秀，目前阿莎加尚未对外公开出售，能用到它们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雇佣兵。”
令曦从他的话中察觉了关键信息，“你说——阿莎加尚未对外公开出售，所以很大可能这里的人，不是阿莎加的军部，就是和军部有关系的角色？”
贺云朝的目光扫过场下各个角落里把持BKP的守卫，“嗯。”
“等下，”令曦的眉头又添几道皱襞，”异日湾，阿莎加……战争遗址——”
她目色一亮，“六年前，他们攻打多萨州发现了这里？”
贺云朝忽然按着她的头让她趴低，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有个雇佣兵拿着枪往这个方向走来，恰好仰起了头。
“有人。”
待那人走远，贺云朝才重新转过脸来对她说道：“异日湾与阿莎加的距离，确实适合他们入侵——但是，六年前那段时间，异日湾的天气条件很糟糕，而阿莎加的重型军备和大部队都在利诺。如果要选的话，安吉平原会是一个更直接更便于行军的战略点，他们为什幺要舍近求远？”
这句话贺云朝并不是真的在问她，而是反问。
他们刻意选择了异日湾。
异日湾之战后，两国签署了秘密协定，一部分多萨州的领土可供阿莎加人进入并获得使用权。
异日湾就是那部分领土之一？
“现在想来，争夺古遗址的领土这幺荒谬的理由……到最后可能会引起别国被波及的恐慌，为联邦召来出手相助的盟友，成功掠夺的可能性近乎为零。”任令曦喃喃自语，当初阿莎加发动战争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侵占国土这样的诉求，本来就不可能这幺轻易实现，名不正言不顺的结果必然失败，阿莎加为什幺顶着国家名誉受损的后果也要做这幺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除非……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为了多萨州。
除非……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为了异日湾！
任令曦为了自己的认知心神俱震。
可是就算让他们发动了战争，现在多萨州依然是联邦领土，为什幺他们可以……
“有点可疑。”她低声说。
贺云朝不明所以，“哪里？”
“ACE的飞行许可。”令曦双眼明澄澄看着他，“ACE这条航线就是链接维塔和多萨州，许可上运送的是工业用油，可是多萨不是产油基地，只有一个很小的油田，不管什幺公司，我都不能理解他们和多萨进口油料的原因。”
“所以，那些所谓的油——”
贺云朝擡了擡下巴，示意远处正在被运上货车的圆桶。
“就是它们吧。”
确实，这里的原料也是桶装，看那些人戴着防毒面具，很有可能采掘出来的东西也带有刺激性气味，和现在大陆上常见的工业用油一致。
但……这些真的是油吗？
他们距离太远，而且采掘机器是密封式，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幺东西。
“我们或许要弄一桶来看看。”她跃跃欲试。
贺云朝：“至少也要等到半夜。”
“没什幺区别吧，底下本来就不见天日，他们就算到了夜里也一样能工作。”
“多潜入几次你就知道了，”贺云朝说，“人类的警惕性和判断力到了夜里自然就会下降。”
两人先离开了那个隐蔽的小洞窟。
“他们居然没有把这个洞窟封起来。”
“多萨六年前战况惨烈，曾经那幺点住这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想要深入到异日湾，除非是船只或者从固定路线通行的车辆——我们因为跳伞避开了他们封锁的路线，他们也料不到会有陌生人进入这幺荒芜的战争遗址。”
不是没有注意到漏洞，而是原本没有必要。
大概，把设施建立在洞窟里只是为了避免卫星探测罢了。
想到这里，任令曦又意识到了一个关键。
“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
“什幺？”
“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有他们要的东西。如果只是普通的原油、矿物，他们哪怕大张旗鼓，最后借口让联邦赔偿也不是不可能——明明光明正大和州政府协定可以建立更大规模更正式的开采方式，可是从设施到开采到运输，他们都是隐秘进行，这里的东西——重要到他们只想自己一个人独占，如果只是普通的资源，只有这幺一个区域能产出，根本不至于要让阿莎加发动战争来索取。”
贺云朝跟着她一起眉头深锁。
“还有一个问题……”
任令曦说出了自己内心最大的恐惧——
“他们在联邦的领土上肆意妄为，不管是多萨州，还是联邦高层……”
“真的，不知道吗？”
虽然想过调查那个洞窟的真相，但是鉴于这片地域的特殊性，任令曦还是替二人决定先去一趟当初阿莎加的基地遗址——毕竟，这才是他们来这里的正事。
剩下的等回来再看也不迟，如果他们因为调查被抓了，那这一趟可能就真的白来了。
“还没到吗……”
带来的水已经喝得干干净净，虽然有携带过滤装置，可是沿途没有水源，任令曦有些口干舌燥。
“上一次来也是跳伞，对两处的距离确实没太大概念。”贺云朝轻咳了声，放眼望向四周，旋即快步走到一棵树边，掏出匕首在树干上割开一道口子。
“来。”他拿出随身的折叠杯。
树干的伤口里开始往下流淌半透明的液体。
令曦呆了呆，“这……能喝吗？”
“能，以前我出任务找不到水源的时候，都是喝口水树的水，我就记得异日湾一带口水树不少。”
“你、你说它叫什幺？”
“口水树啊。”贺云朝已经盛了大半杯递给她。
里面的液体并不是完全液体，还带了一点黏稠感，还有几处泡沫。
看起来……就真的……跟口水一样。
“谢谢，我想死得有尊严。”她敬谢不敏。
贺云朝淡淡一哂，“怕什幺，你又不是没吃过口水。”
“……你这算擦边性骚扰。”
“好啦，”贺云朝将她拉过来，自己先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嘴唇都干了，喝吧，你看又没毒，‘口水树’只是我们当初的戏称，我没查过学名。”
任令曦将信将疑喝了一小口。
……还是很像口水。
她想骂脏话。
好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原以为会遇到一些麻烦，毕竟这一带已经被阿莎加人封锁，但是没想到，当初的基地并没有被重新启用，如今屹立在风中，一片破败残垣。
她转头看身边的贺云朝，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
他们会选择来这里找回贺云朝的记忆，并不是打算完全凭运气，联邦的深度催眠洗脑有一套专门的方法，任令曦曾经因为工作接触过，也私下里从专家那里获知过破解方法——当然，贺云朝的催眠肯定比她所了解的更深度，但试一试，总比什幺都不做好。
“你等等。”任令曦打算下坡进入遗址时，贺云朝拉住了她。
他戴上了往常出任务时必备的特制眼镜，开启扫描，确认遗址内确实没有人类生命迹象，这才松开手。
好像进入这里之后，他变得认真起来。
任何时候都要求她走在自己身后，连枪也拿在了手上。
“不是确定没有其他人了吗？”
“扫描的穿透力有限，而且，阿莎加的装备更新得比联邦更快。”贺云朝边走边注意四周，“你小心，也许会有陷阱。”阿莎加人撤离这里的时候保不齐做过什幺。
令曦闻言也谨慎地亦步亦趋跟上他。
“所以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面前的背影停了下来。
这一刻，贺云朝竟然有几分陌生，他的眉目沉静，瞳仁陷入建筑的阴影之中，连说话的语调都透着一丝不带生息的冷：“记得。”
怎幺可能不记得呢？
如果不是记忆被封存，那一天的每分每秒，他都清清楚楚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