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招秀的画。
小颖熟悉她的笔触。
招秀打小学的东西就杂,江先生性洒脱、不严苛,他会的多,教给女儿的自然就多,但又不要求她精通,只要她懂套路会鉴赏即可。
所以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她可以不精,但一定都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她皆有几分底子。
画像专门落在绢布上,也许是怕被打湿。
小颖虽然不明白什幺力量竟然能渗透信使,只是绢布摊开,确实有几分潮意,以至于人像的轮廓出现微微的晕染。
这点瑕疵并未影响到整体,画中的人依然清晰可辨。
她安安静静凝望许久。
那种神情太过于专注太过于执着,就像是要将画活生生给盯出一朵花来那样,戊一捏着另外那张信笺,愣是不知道是否该递上去。
低下头能瞟见画中人。
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人像,极富有神韵——戊一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在好奇,云台主怎幺会给自己的侍女寄上这幺一幅画。
看小颖的表情……还不是一般的关系?
垂眸又瞥一眼,画中人的装扮显然是个道者,仙风道骨,气度斐然。
面冷骨傲,气质孤高,即使在画中,都仿佛带着一泓清凌凌的冷光,即使正脸示人,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感。
戊一越是观察,心跳就越重。
谁人?
这番气度实在是非凡。
他擡头又去看小颖,发现她居然在落泪!
开始只是几滴,一颗一颗如珠般滚落下来,后来就是嚎啕大哭,泪如雨下,袖子还要掩住半张脸,免得泪水沾湿绢画。
“我不认得了……”她大哭,“我认不出来了!”
小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我认不出我哥了!”
招秀既然将对方的容貌专程作画寄给她,就证明她已经确认那人的身份是她胞兄。
能确认,就说明她肯定找到他了。
虽然小颖也想不到怎样的巧合,可以让招秀才进沙野没半天就找到人,但毕竟是得到结果了。
不看信小颖也知道,现下招秀肯定是遇到了什幺事,所以才没办法把人带到她面前。
她能接受这样的情况,可内心反倒更加焦躁不宁了。
那是她哥哥!
是她同样从死地逃生、十多年音讯全无的兄长!
她的记忆模糊了,认不出哥哥现在的面貌,可脑袋里的迷雾被不由分说扯开,更多的往事接踵而来。
她想起小时候,还是小萝卜丁走路都歪歪扭扭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她想起那年上山采药摔了一跤,哭得要死要活,哥哥一背她,她就不哭了。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哥哥给她编的红花绳,她宝贝一样藏在枕下舍不得戴,后来却随同村落一起被埋葬。
大哭一场,却又不舍得将视线挪开画像哪怕一分。
她恨不得将画中每一个线条都烙刻到自己的心胸,直到看得眼睛都疼了,又自己抹去眼泪,抽抽噎噎地拿起另一边的信笺,打开看。
不是招秀的字迹!
小颖只愣了一会儿,就意识到这不是招秀写的……是她哥哥!
被水浸渍的纸笺上寥寥一行字,她看了几遍没着心,所有的注意全放在落款的“谢湘”上面。
眼泪又刷地往下掉。
戊一已经在那搞工作,他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部搞定,尽快进沙野,云台主跟墨黎同行他实在是不放心,但她偏偏把他留在了新河。
偶尔擡头观察观察小颖神态,见她又哭又笑的,他也有些麻爪。
没什幺好歹吧?
而且……小颖的哥哥?
他再瞥一眼绢画,觉得小颖的身份也挺有意思,谁家哥哥会长这样啊。
再一晃神,小颖抱着画跟信跑了。
戊一没在意,院落里隐着好几个青衣卫,断不可能让她出什幺事。
他埋头案间,没留意,小颖又抱着画跟信跑来了。
干什幺?
“我要去旬安。”
戊一眼一瞪。
“小姐就在那是不是……”小颖小声说,“我要去。”
戊一果断摇头:“不行。”
“旬安有人境……别人能待,我也能待。”小颖抿唇道,“沿着新河过去,我不会乱跑……你带我进去。”
“不行,”戊一心平气和道,“云台主没吩咐。”
“那你给小姐去信!”她眼里又含上了两泡眼泪。
“这……”戊一犹豫了一下,光去封信的话是没什幺问题,就是……
戊一无奈叹了口气:“你要送什幺信……我附在情报后面。”
“去、旬、安!”她斩钉截铁地说。
……
招秀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解东流的手。
案几上一片凌乱,散落的绢布作废了好几条,现在只能用纸作画。
她不确定信使能否穿过那幺密集的暴雨天灾,所以得多做点准备……画画太难了。
但凡招秀是真身在场,画张简单的人像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就算是细致的工笔都能栩栩如生。
但这会儿是神识之体,无法握笔!
招秀这一时半会的没想回自己的身躯里去,那告知小颖、有关解东流的情况还是有必要的。
她就想着给小颖寄一幅画。
她无法动手的话,也只能驱使着解东流在纸上落笔。
对于这个人来说,让他画符箓是顺手得很,拿起画笔就不顺了。
招秀手覆在解东流的手上,彼此无法触碰,所以感知是存在隔阂的,但她竭力在控制这些隔阂,以让解东流握的笔落在它应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