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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大,大,大!”
“小,小,小,小!”
昏暗的地窖下人潮攒动,众人鼓着一对眼死死盯着牌桌上的骰盅,一双玉瓷样儿的手握起了青花纹骰盅,指尖翻花几下骰子砸得叮当响。
青白晃动,摇动的骰盅后那张脸面粉如桃,娇俏得滴水。
持骰的太监上下摇动骰盅,一双眸子于无光处显得尤其清亮,他嘴角噙着笑,在嘈杂的催促声中将骰盅扣回案上。
动作颇大,震得他项上的三山帽①往下压住了眉梢。
众人屏息定睛看向骰盅,一时间地窖异常静谧。
等了一阵,见他还没开盅,才热烘烘地叫开。
“浮玉公公,快开盅啊!”
“快呀,浮玉公公!”
“……”
这幺一催,骰案后的一个高个儿太监就不乐意了,叉着腰嚷:“混账东西,敢催我们浮玉公公!”
“哎,虎子,”浮玉擡了一下手制止,“这幺凶干嘛。”
说着,手下猝不及防开了盅盖。
“开了开了!”
“开盅了!”
“是大!是大!”
“……”
这一盅开得万民欢呼,浮玉身后几个小太监则忧心忡忡:“小千岁……”
小千岁是宫中太监、宫女对浮玉的昵称,叫来讨他开心的。
这轮庄做小,开出大要还三倍钱,血亏。
浮玉眯着眼笑,摆摆手散漫道:“赔,赔。”
话一出那些买大的小太监振臂高呼,适时窄门外走进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凑到浮玉耳边说了句话。
“又闹?”浮玉皱眉,脸色难看。
小太监:“是,哭着喊着就是要见九千岁。”
浮玉听罢丢下手里的骰子,擡眼收了面上的笑意:“我去看看。”
“小千岁?”刘虎疑惑一声。
“让他们尽兴,下一轮……”浮玉揪着他耳朵说话,“把钱给爷拿回来。”
刘虎眉开眼笑:“哎哎,明白。”
“浮玉公公,不多玩会儿啊?”
“不玩了,不敢玩了,再玩我干爹的裤衩都给我输没了。”
“哈哈哈,九千岁的银子哪是我们能赢得完的。”
“……”
从地窖回地面,短短二十米路浮玉走了一刻钟才走完,出来时他擡头看了眼天色,见日头落了才恍惚一天过去了大半。
施施然哼着曲儿到了干清宫,他人刚到,外头端着药盅胆战心惊的柳儿忙迎了过来。
“浮玉公公,你总算来了。”柳儿满脸焦急。
浮玉伸手摸了把柳儿的脸,贱嗖嗖地调戏:“咋的,想我啦?”
“哎,别戏弄人家了,”柳儿面上一红,羞答答的,“赶紧……赶紧进去看看陛下吧。”
“好嘞。”浮玉答,转头推开了干清宫的大门。
果不其然,内里一片狼藉,这昏君把能砸的都砸了。
浮玉向前走了一步,一只酒杯正好迎面砸来,一下砸中他的眉骨,叫他挂了彩。
“嘶——”浮玉倒吸一口凉气,步伐一顿。
“掌印呢!掌印在哪!”目光尽头,身穿黄袍的男子还在嘶吼。
“陛下,九千岁去云台给您求仙药了,很快就回。”
“是啊,九千岁去求仙药了。”
“……”
“有人要害我,救朕,救朕啊!”欧阳席罔若未闻,抓挠着头求救,“掌印救朕!”
“没出息,”浮玉暗暗叫骂,摁了摁伤口,调整了下心绪,垂着头走近:“陛下,您该吃药了。”
听到他的声音,欧阳席立马停下了动作,转而冲来问他:“浮玉,浮玉,掌印何时回,何时?”
“掌印他没传信回来给陛下说吗?”浮玉没立即答他,反问。
其实他也没收到信儿,这幺问不过是在拖时辰好让皇帝冷静冷静。
“没……没……掌印没给朕回信,”欧阳席被这幺一问,神情陡然失落,不断呢喃,“他说了会给朕传信……”
“陛下再等等,掌印现在估计跪在佛祖跟前给您求仙药呢,您也知道的,这药可不是轻易能求的,只有掌印能做到,有了这药才能保陛下万岁无忧呀。”浮玉安抚道,他声音柔,宽解人最合适不过。
“是,是……”欧阳席情绪果真平静了不少,“你说的对,朕要仙药,朕要仙药。”
他红着一对眼眶,紧紧握住浮玉的手,脱口而出道:“好弟弟,你说的对。”
为这一声“好弟弟”,边上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又相继默契地把头往下更垂了些。
鬼个好弟弟。
浮玉偷偷翻了个白眼,面上赔了个笑。
伺候完欧阳席吃药就寝已是亥时,他疲惫地回到了内东厂。
“小千岁,用晚膳?”太监小宁子上前问。
“我先去净身,等会儿再吃。”浮玉有气无力道,拖着腿朝净房走去。
推开紧闭的木门,一股温热的水汽便扑面而来,浮玉一边褪去帽衣一边走进净池。
褪去松垮宦服下的躯体如白璧无瑕,青丝散落,蒙上玉背,一缎白绸落下,枝上两颗饱满的桃露出了面,点着粉晕妆胭脂,看上去好不诱人。
平丘似的腹下不见丑陋的残根,而是女子微凸的阴阜。
浮玉是个假太监,她甚至不是个男人。
只不过干爹让她以太监的身份见人,说办事方便。
至于她是怎幺被捡的,听虎子说干爹捡她那晚京城下着近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尚且襁褓的她身上裹着块粗布匹被人扔进恭桶草草丢下河。
她也不哭,要不是干爹那时要下河给前太子捡球还真发现不了。
“小千岁,你可真命大。”每每说起往事,虎子都要由衷感叹一句。
但浮玉觉着比起她自个儿命硬,还是当时的干爹脑子被驴踢了这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毕竟到了如今,她怎幺也想不明白心狠手辣的卫掌印会好心救一个非亲非故的婴儿。
哦不,就算沾亲带故也不一定会救。
怎幺又想到那儿了……
浮玉腹诽,她在池子里这边搓搓那边捏捏,很快将自己洗刷干净,可就是赖着不走。
伺候一个疯子真他娘的累,进了干清宫她又是陪皇帝玩抓迷藏,又是看活春宫,身体和心灵都受了不少伤害,也不知道干爹这幺多年是怎幺过来的。
夜风重,拍得窗扉吱呀作响。
她太累了,泡着暖和的池水很快昏昏欲睡,头靠着边上的软枕酣睡了过去。
“小千岁进去净身好久了,是不是在里头睡着了?”
“要不我去敲敲门,提醒一声?”
“……”
入秋后树叶跟着风走,月上梢头瞧得清楚,两个在院里扫落叶的太监窃窃私语。
二人刚下定主意,擡步要上前时身后忽然凉风乍起,靴履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是有人来了。
两个太监转过身,待看清来人后忙俯身下跪:“九……”
那人没等他们把话说完,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径直上前推开了净室的门。
浮玉睡得正香,促然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一哆嗦。
她缩了缩肩头,把自己的身子往下沉,好让池水没过胸口。
“哒,哒,哒——”
有脚步声……
浮玉忙睁开眼,双手抱胸退到了角落,机警地盯着屏风后:“谁?”
“……”
那人并未回答她。
浮玉心一下提到喉上,却还在强装镇定,狠声道:“你再进一步,信不信爷我弄死你。”
“你要弄死谁?”
说罢,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再踏一步,着一身墨色披风、头戴墨色钢叉冠帽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男子面容冷峻、眉峰入鬓,眉下丹凤眼锐利如出鞘的刀,他嘴角拧着,说出的话也透着一股寒意。
这下浮玉的心非但没放下,而是彻底提出嗓子眼了。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喉头一哽:“干爹?”
来人正是捡她时脑子被驴踢的卫胤,也就是她的“干爹”。
卫胤没应,擡步逼近。墨色披风裹挟着风,哗哗地响。
“您……您怎幺回来啦?回来几时啦?”浮玉紧张到没话找话。
话一落,她眼前的光亮便被复住了。
卫胤半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端详一二,随后毫不手软地点了点她眉骨上细小的伤痕。
浮玉倒吸一口凉气,红着眼眶说疼。
一对眼湿润润的,瞧着跟含了春水似的。
“我没教过你吗?”但卫胤并不过问她的伤口,冷声道。
浮玉抿了抿唇,仰头望着男人。二人四目相对,眼底纳着彼此。
她檀口轻启,娇娇地唤: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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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①三山帽:太监戴的一种帽子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