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前传,正传在《这里的黎明沉寂寂》
前传走纯洁+温馨+虐向路线,想看r18+暗黑+虐向路线的请移步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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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那场震惊全至冬的灾难,已经过去了一星期,各大报纸的头条被一则新闻占据了——西伯利亚一村庄惨遭魔兽屠村。
从未被人发现过的巨型触须者,在深夜袭击村庄,死亡人数533人,幸存者1人。五岁的女孩从魔兽胃中被剖出时,奇迹般恢复了生命体征。
善后工作仍在继续,八席执行官「女士」代表至冬宫,向事故遇难者致以沉痛的哀悼。
至冬都,八席执行官庄园。
银发小女孩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眼巴巴望着主干道的尽头。天色渐暗,冬都的寒风吹得她涩涩发抖,无论侍女怎幺劝她回屋,女孩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室内,女士端坐在壁炉旁,手中缓缓搅动一杯热咖啡:「那孩子还坐在外面吗?」
「是的……女士大人,我们尽力了,阿蕾奇诺还在等她母亲。」管家抱歉地颔首。
「棘手的东西。」女士眉头紧锁。
阿蕾奇诺太小了,才五岁,正是粘着母亲的年纪。小朋友无法理解死亡的概念,她那葬身兽腹的母亲,大概永远没法来接她回家。
按理说,这幺小的孤儿,应该被安置在壁炉之家,而不是女士的宅邸,但陛下安排罗莎琳处理好这次事故,考虑到公关,如果把幸存的孩子带在身边,在民众看来会显得更真诚。
但哪怕等到风头过去,壁炉之家也不是最佳选择。阿蕾奇诺在触须者的肚子里待了太久,精神估计被侵蚀得不浅,如果不是女士干涉,小女孩本应当场就被士兵们灭菌处理。
多托雷对这样罕见的案例很感兴趣,估计他会赶在壁炉之家前接手,无论如何,都不是女士需要操心的事。她本就不喜欢小孩子,太累赘,何况工作性质要求她频繁出海,如果不是因为阿蕾奇诺,她此刻已经在稻妻了。
「不然……今晚安排一个侍女在外面守着她?」管家问。
「算了,」女士放下手中的银勺,起身,招呼侍女为自己取来披风,「我去处理。」
天色很暗,空中飘起细碎的雪花,阿蕾奇诺困得靠上门口的雕花柱子,但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免得错过母亲来接她的身影。真奇怪,明明天已经黑了,她却看得比以前还清楚。
身后突然响起高跟鞋踏步声,一道身影也坐上了台阶,与她并排。
阿蕾奇诺擡头望去,是那天在雪地里见到的大姐姐,自己当时浑身是血,还以为对方是来接她上天堂的天使。
现在阿蕾奇诺知道了,这里是大姐姐的家,她的“家人”很多,比阿蕾奇诺任何一个朋友的“家人”都要多,他们都叫她Lady 西诺什幺什幺拉。太长了,阿蕾奇诺记不住,于是大姐姐笑笑说,你可以叫我罗莎琳。
奇怪的是,每次她念出罗莎琳这个词,大姐姐的“家人”们总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偶尔还有人试图纠正自己,仿佛这是什幺念不得的咒语。
「我可以坐在这吗?」女士微微偏过头,铂金色长发从肩膀流下。
「嗯……」阿蕾奇诺的回答微不可闻,眼角的余光悄悄瞟着对方,稍稍往远处挪了挪小屁股。
「阿蕾奇诺不冷吗?」罗莎琳轻轻牵起冰凉的小手,她本可以用炎之魔法给小朋友供暖,但只是用掌心搓了搓,「我们回房间里等也是一样的,如果你母亲来了,卫兵会通知我。」
小女孩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如果她能被这个理由劝动,一早就跟着侍女回屋了:「妈妈眼睛不好,我坐在这里,就可以很快看到她,站起来挥手。」
「你妈妈这幺久还没来,也许她有急事先回去了,得空再来接你,让你在我家玩几天。」
「不会的,不会的!」阿蕾奇诺急得提高声音,说着说着,眼眶就变红了,「妈妈一定会来接我的。她只是、她只是走得比较慢……走累的时候需要休息一会儿,有力气才能继续走……妈妈一定会来接我的……」
「好好好,」罗莎琳赶紧安抚,「她会来的,她不会丢下你的,我陪你一起等。」
小女孩仍在抽抽搭搭,拼命用袖子擦掉眼泪。她不能哭,妈妈喜欢勇敢的小孩,每次打针阿蕾奇诺都努力忍着。
看着这副模样,女执行官的眸子动了动,终有一天阿蕾奇诺将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到那时,不知小女孩会伤心到什幺程度……
但那又和我有什幺关系呢?
高跟鞋百无聊赖地点着石阶,女士发现,虽然这是她的房子,但她还是第一次坐在台阶上,从这个角度好好欣赏花园的夜景。毕竟这是没必要的事,可童趣恰恰源于很多没必要的事,和小孩子坐在一起,仿佛就能以全新的角度观察世界。
她不认为自己会是喜欢孩子的人,但如果没有坎瑞亚战争,她和鲁斯坦应该也会有一个孩子,偶尔她回家晚了,小朋友大概也会坐在门口,泪眼汪汪地等她……呵,真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啊。
打住。悠闲过头了,真不像她自己。
「有点冷啊……阿蕾奇诺要不要来我这边坐着等?我的披风很暖和。」罗莎琳把厚厚的执行官披风掀起一角,手腕下的空间刚好够容纳一个儿童。
阿蕾奇诺噙着泪,礼貌摇头。
「如果阿蕾奇诺感冒了,错过妈妈怎幺办?」罗莎琳撑着下巴。
小女孩犹豫了一秒,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还是钻进了女士的披风。
披风下,女士只穿着一件薄裙,腰部甚至还是镂空的,阿蕾奇诺小心坐好,不让自己冷冰冰的手冻到对方。
果然很暖和,披风内层的绒毛蹭得她痒痒的,闻起来还有香香的味道,和晒过的被子一样,妈妈说这是太阳的味道。唔,好想回家……
可是,阿蕾奇诺越闻越晕,感觉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眼前只剩下女士神秘的微笑。雪花沾上她铂金色的头发,好像蛋糕上撒了一层糖霜。
「阿蕾奇诺困了吧,我数到三,就要好好睡觉,清楚了幺?」耳边传来低语,不知是天使还是恶魔,仿佛隔着一层水,「一~二~三……晚安。」
白发女孩在幻术中倒下,脑袋歪进女执行官柔软的臂弯中。
被女士抱回屋内的过程里,她迷离的眼睛始终望着那条林荫道,最后不甘地合上。
带孩子真不是女士能应付的活。
也许是因为大脑的自我保护,阿蕾奇诺似乎缺失了魔兽屠村的那段记忆,她只会在梦中见到一只可怕的触须者,半夜惊醒,搅得整座别墅鸡犬不宁。
小女孩从早到晚询问母亲的消息,问管家,问女仆,问罗莎琳,连修剪草坪的老爷爷也不放过。女士没有办法,只好以母亲的口吻,假装写信给阿蕾奇诺,念给她听,让她安心住下来。
但这些都是缓兵之计,小女孩一日不离开女士的庄园,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由于阿蕾奇诺频繁惊醒,为了及时安抚她,罗莎琳不得不搬去小朋友的房间陪她一起睡。号称“至冬一美外交官”的女士,竟然沦落到用粉底也盖不住黑眼圈的境地。
工作进程被严重影响,这个月的效率明显下降,连陛下也在战略会议上对她颇有微词。
「哎呀呀,」散会后,博士来到女士身后,她甚至没察觉,「我可怜的罗莎琳,你的脸上似乎沾了上了什幺脏东西。噢,我看错了,原来只是弹性纤维退变啊,俗称,鱼尾纹。」
「呵,已经没有其他人的生活能供你破坏了吗,多托雷?」女士剜了他一眼,拿起文件转身就走。
然而博士难得地跟了上来,姿态意外地放得很低:「这幺苦恼的话,就把那个孩子送来给我呗,我的开题报告都审好了,仪器也到了,现在就差那只实验品。」
「我还没用完她,」女士利落的高跟鞋声,在冬宫中激起回响,「之后还有几场事故悼念仪式,阿蕾奇诺必须露脸。」
「不着急,我只是先和你打个招呼,免得壁炉之家那帮人把我的试验品截走了,」博士面具下的薄唇淡淡一笑,「你用完她告诉我一声,我派人去接。我们可说定了啊,过后请你吃饭。」
女士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轻声叹息:「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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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浴室传来嘈杂的声音,地上一片狼藉,甚至连外面的走廊也积起了水。
女士闻声而来时,脸色极差,威严的淡紫色眸子分明写着“这种小事也要惊动我?”。
她一挥手,侍女们纷纷行礼退下。五个成年人,愣是镇不住一个五岁的孩子。
浴室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女士半蹲在天然水晶制成的浴缸旁,压下心中的怒意,询问抱膝缩在水里的孩子:「为什幺不让女仆给你洗头,阿蕾奇诺?」
阿蕾奇诺感到自己犯了错,一声不吭。不知为什幺,她一直努力盯着她,也不眨眼。
「你妈妈应该不喜欢臭烘烘的小孩吧?」
阿蕾奇诺扭捏了一会儿,和盘托出:「公鸡家的达达利亚说,有一种怪物住在浴室里,专门趁小孩子闭眼的时候出现在身后,他已经坚持好多天不洗澡了,他劝我最好也这幺做。」
女士头疼地扶额:「这个小鬼从哪儿听来的……不会是博士告诉他的吧?」
「罗莎琳怎幺知道?」阿蕾奇诺惊叹。
女士在阿蕾奇诺看不到的方向白了一眼,除了那个疯子,还有谁这幺无聊。唉,怪物有什幺好怕的呢,明明你们两个小屁孩就是怪物本身啊。
「看好了,」女士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即刻在她掌中熊熊燃起,看得阿蕾奇诺两眼放光,「你的罗莎琳可是很厉害的,怪物要是敢来,只会被我烧成灰烬。所以,阿蕾奇诺就放心吧,好好洗澡,嗯?」
「可是、可是怪物特别特别坏,罗莎琳一离开,它就会来了,」阿蕾奇诺抱紧毛巾,眼眶突然又开始变红,「在家都是妈妈陪我一起洗澡的……」
妈妈,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偶尔才能从罗莎琳给她读的信中听到妈妈的话。虽然罗莎琳家很好,但阿蕾奇诺好想回家,她不想住在这里。
她连给罗莎琳的送别礼都已经找好了,等妈妈一来,她就把那片最完美的石头片片送给罗莎琳,它可以在池子里一连打四个水漂,比达达利亚的石头片片还要厉害。
阿蕾奇诺特意用蜡笔把它涂成了红色,每次打出去,都会看准石头落在哪里,然后再找回来。
「唉……不用怕,我会在这里陪你,」罗莎琳抓过毛巾,浸了浸热水,轻轻擦上小女孩瘦削的后背,「过来一点,阿蕾奇诺,低头,自己把耳朵捂好,我要浇水了。」
小朋友捂上耳朵,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
「闭上眼睛,阿蕾奇诺,怪物不会来的。」
阿蕾奇诺看起来十分挣扎,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不敢……」
女士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捂着额角,不知道该拿女孩怎幺办。下一秒,她三下五除二把铂金色长发盘起,拉开拉链,衣裙滑落至脚踝,一条腿跨入浴缸中,身上只保留那枚眼罩。
阿蕾奇诺感到自己被抱到女执行官的大腿上,身后传来询问:「我就在阿蕾奇诺的背后,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怪物,现在可以闭眼了吗?」
「嗯。」小女孩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让女执行官为她洗头发。
半小时后。
被收拾干净的阿蕾奇诺站在一旁,乖乖等女士穿上浴袍,她好奇地盯着成年人滑溜溜的后腰,好像发现了什幺新大陆:「罗莎琳后背画了好多花。」
「那个叫纹身,」女士解释,突然神秘莫测地对她眨眨眼,「我每杀掉一个人,就会在身上纹一朵玫瑰,阿蕾奇诺可以数数我杀了多少人。」
小女孩大惊,原来罗莎琳比怪物还可怕,难怪怪物不敢来:「真、真的吗?」
「骗你的~」女士点了点小朋友的鼻头,对方夸张的表情令她勾起嘴角。
当然不是真的,如果每杀一个人就要纹一朵玫瑰,她全身的面积哪装得下那幺多玫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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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需要阿蕾奇诺露脸的场合已经结束,博士又向女士要了几次人,始终没有得到答复。
这是阿蕾奇诺第二次试图出逃了,如果不是巡逻的士兵眼尖,把小女孩从草丛中揪出来,女士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她。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被带到女士面前阿蕾奇诺攥紧拳头,小脸脏兮兮的,语气十分坚定。
这四个字听得女士耳朵起茧,她皱起眉,手中依然搅着一杯咖啡,不紧不慢:「你哪都不许去。你父母进城处理急事了,没空照顾你。」
「骗人。」小女孩淡淡道,明明只有五岁,神情却冷静得可怕,像个成年人。
「你母亲寄来的信写得清清楚楚。」
「信是假的,罗莎琳说的话也是假的。你只想把我关在这里,让妈妈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她才一直没有来接我!」阿蕾奇诺的肩膀颤抖着,仿佛遭到了极大的背叛,「达达利亚都告诉我了,你是个魔女,大家都知道。」
「啊呀!」一旁的管家赶紧捂住小女孩的嘴,这个词可不能乱说,尤其在这座庄园里。下一秒他就被阿蕾奇诺咬了一口。
「咔!」咖啡杯无端裂出一道口子,女士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但她还是笑着,笑着宣判她对女孩的惩罚,如女巫般森冷:
「柯尔特先生,请把阿蕾奇诺带回房间,禁足一星期。谢谢。」
「放开我!」阿蕾奇诺被管家抱起来时,拳打脚踢,手脚并用,然而无济于事,「我要回家!你们这群坏人!让我回家!」
「你妈妈永远都不会来接你,阿蕾奇诺,」恶毒的话语,以最甜蜜的嗓音,从女士的红唇中流出,她冷冷俯视着年幼的孩子,在对方耳边悄声道,「因为她啊,早就死了。」
「你说谎!骗子!大骗子!骗人的魔女!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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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啪嚓——!哐哐哐!」
儿童房频繁传出摔东西的声响,从早砸到晚,震得整座别墅抖三抖。每响一次,侍女们纷纷对视一眼,又散开。
办公桌前的女士仿佛没事人一样,就着这噪声批阅文件,偶尔啜饮一口手边的咖啡,在旁人眼中岁月静好。
然而她的内心却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
钢笔频频断墨,笔尖偶尔勾纸,女士皱起好看的眉毛,胸腔深深吸进一口气,怎幺今天所有东西都在与自己作对???
该死。
她丢下钢笔,转头点燃一根烟,丝丝缕缕白雾腾升,笼罩金发女郎眼底的焦躁。
也许自己做过头了。她这个五百岁的人,跟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置什幺气?自己又不是第一天被人叫做Witch。
天色渐暗,楼上摔东西的声响,间隔越来越久,最后回归寂静,也许因为不剩什幺东西可砸了,也许因为小女孩砸累了。
她的确该感到累,管家前一秒刚把餐盘送进去,后一秒就传出摔盘子的声音,试图用绝食要挟。谁也想不到,女孩瘦削的身板,竟然能爆发出那幺大的能量。
夜晚。
女士处理完公文,来到儿童房门外,悄声询问值班的侍女:「怎幺样?」
「女士大人,」侍女颔首,「两小时没动静了,可能睡着了吧。」
「她房间的窗户有人看着吗?」女士还真拿不准阿蕾奇诺会不会跳楼。
「柯尔特先生中午命人加装了一层钢筋网。」
「很好。」女士满意地点头,优秀的管家总能提前预判主人的需求。
「大人,您要进去吗?」侍女压低声音问。
「……」女士凝起眉,自己进去了又能怎样呢,让阿蕾奇诺更加恨她吗?说到底,她也不在乎一个小屁孩的恨意,毫无威胁。
思索间,周围的气温似乎低了下来,一股冷气从儿童房的门缝中溢出,十分异常。
女士惊讶地擡头,门板上竟然结起一层霜,还在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什幺情况?
她当即打开房门,寒气扑面而来,地上一片狼藉,家具表面被冰霜覆盖,仿佛某座雪山冰窟,而不是一间儿童房。
房间内黑漆漆,只有走廊上的光打入室内,照亮角落那团雪白的小生物——大团大团的银丝填满了房间一角,仿佛蚕茧般裹着里面的女孩,那是阿蕾奇诺的头发,一天不见竟变得那幺长。
「阿蕾奇诺!」女士三两步上前,唰地蹲下,捧起女孩的脸,阿蕾奇诺的眸子不知为什幺浮起血红色的十字形,目光呆滞,有如灵魂出窍。
她的眼角长出白色鳞片,脖子也有,翻开袖子一看,手腕上也是。这鳞片,简直就像是那只屠村的魔兽——
触须者。
「哪里不舒服?说话,」女士摇晃着女孩的肩膀,那颗银发脑袋却像布偶一样摆动,毫无生机地垂下,她顿时扭头命令侍女,「把医生找来,立刻马上!」
阿蕾奇诺的身体摸起来很冰,女士捂上她的心口,掌心泛出红光,开始输送炎之魔法。体温正常后,女孩的意识还是没有恢复,只是肚子响起了咕咕的声音。
她饿了。
触须者饿了。
女士略显迟疑,顺手从旁边折下一根冰棱,咬咬牙,把自己的手腕划开一道口子。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罗莎琳把伤口递到女孩唇边。舌头刚遇上一滴血液,阿蕾奇诺的眸子恢复一丝神采,吭哧一下咬上手腕,吮吸起来。
小朋友吃得很认真,洁白的犬齿都染红了,还在努力把伤口咬得更大。罗莎琳的右眼由于疼痛微微眯起,看着阿蕾奇诺这副饿坏了的模样,她忍不住擡手抚摸女孩变长的发丝,格外轻柔:
「呵……你果然喜欢吃这个啊。」
医生从至冬城内大老远赶来,看了没两分钟,又回去了。
「我是给人类看病的医生,这孩子脉搏才30,体温才28,心脏还长在右边……我没法给她看病,你们需要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那就只有博士了。女士想起那张欠揍的脸,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儿童房在清理干净以前,是没法住人了,阿蕾奇诺坐在女士房间的大床上,双目无神。侍女为她换好睡衣,过长的银发被剪到齐肩的长度,自始至终,她都没搭理任何人。
「阿蕾奇诺,你在听吗?」女士坐上床边,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小朋友的指尖,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关于你母亲,我很抱歉,她当然还活着——」
听到母亲这个词,阿蕾奇诺突然哽咽一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掉了下来,仿佛陷入某种莫大的悲伤里,她越哭越凶,痛苦得甚至干呕起来。
罗莎琳有些猝不及防,赶紧扶上女孩,缓慢拍打她的后背。
「我……呜……」阿蕾奇诺心如刀绞,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把妈妈吃掉了……是我把妈妈吃掉了……我还吃了爸爸,吃了小唐尼……」
「你在、说什幺?」罗莎琳的瞳孔猛地收紧。
「村子里的人,都是被我吃掉的……我是怪物……我是吃人的怪物……」
阿蕾奇诺想起来了,想起来她是如何居高临下地俯视蚂蚁一般的村民,长长的触手把人们卷起来,抛到天上,再吞进肚子里。她想起来每个人进入血盆大口前,脸上惊恐的神情。
「不对!阿蕾奇诺,那不是真的,」罗莎琳一把抱住女孩,握着她的手轻轻颤抖着,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坚定,「你看到的只是触须者的记忆,吃掉他们的是触须者,不是你,记着,那不是你。」
事故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必须相信,吃掉她母亲的另有其人。她才五岁,不应当承担这个。
「我好害怕……呜呜……」阿蕾奇诺在金发女人怀中蜷作一团,如同受惊的幼兽,不住打着寒颤,「我好怕自己再吃人,我好怕被卫兵抓走……」
「不会的,不会的,」罗莎琳心脏一抽,捧起女孩的脸颊,与她额头相抵,「阿蕾奇诺喜欢吃的是马卡龙,是甜甜圈,是巧克力,不是吗?只要有罗莎琳在,没人能把你抓走。」
没错,只有这一点,她可以保证。罗莎琳坚定地在内心重复,没人有权利带走阿蕾奇诺,哪怕博士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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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补齐之前落下的进度,女士一连几天不眠不休,赶在礼拜日前清干净手头的工作。
拜访冬都各大家族时,她偶然发现,布奇家的小女儿手中抱着一只玩具熊,格外精致,看着很是讨喜。于是,她向布奇夫人询问了购买渠道。
布奇夫人好心地把玩具店地址交给她,微微一笑:「看不出来,至冬宫呼风唤雨的执行官大人,也有一颗少女心呢。」
「哪里,送给家里的小朋友罢了。」
「啊!」布奇夫人似乎误会了什幺,瞟了一眼女士的无名指,又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什幺时候的事?」
「哦不,是朋友的孩子,暂住在我家而已。」
暂住,没错,只是暂住。等阿蕾奇诺再大一点,罗莎琳会把她交给壁炉之家,那里比自己的庄园更适合孩子的成长。
回到庄园,女士从司机手中接过礼盒,一进门就开始招呼某位小朋友:「阿蕾奇诺?快下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幺。」
预料中噔噔噔下楼的声音没有传来,别墅内静悄悄的,如同过去五百年间的每一天。无人喧哗,自然也无人欢笑。
「大人,阿蕾奇诺被接去体检了。」管家迎向女主人,微微躬身。
「体检?被谁接走的?」
「博士的人上午来接的,说是已经和您打过招呼了。」
该死。女士的脸色陡然阴沉,她把脱到一半的披风挂回肩上,当即扭头,走向还没被司机开走的柴油车:
「卡洛琳,凯特!停下手中的活,带上法器跟我走。」
两位侍女扔下笤帚,把女仆制服上碍事的装饰扯掉,露出其下的护甲,俨然训练有素的愚人众术士。
女士的高跟鞋铿锵作响,听得管家满头大汗。他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轻则被辞,重则丧命。
他小跑着跟上女主人的步伐:「非、非常抱歉,大人,怪我没问清楚,可是他们有博士的签名,应该不是假的。」
「正因为不是假的,所以阿蕾奇诺才有生命危险。」女士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踏进车门。
车门重重合上的瞬间,柴油车便驶了出去,留下一地烟尘,和面如土色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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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达达利亚正坐在手术台上,身穿实验服,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光着的小脚百无聊赖地摇来摇去。
刚才,穿白裙子的大姐姐用尺子在他身上比来比去,还把一块铁贴在他胸口,冻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们说要和他做一个游戏,让他闭起眼。于是他乖乖闭上,但眼皮悄悄留了一条缝,偷看她们在做什幺。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掏出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针筒,吓得他当即哭了出来。于是他的嘴里就多了一根棒棒糖。
门口不知道为什幺吵吵嚷嚷的,护士姐姐们全都围了过去,好像在阻拦什幺人。
「非常抱歉,女士大人,博士吩咐过,他工作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他。」
「是吗?」来人披着执行官制服,戴着一顶奇特的黑色头冠,脸色和达达利亚印象中一样臭,「问问你们的长官,如果他的宝贝实验室发生火灾,也不能打扰他吗?」
说着,女士的周身燃起一圈盛怒的火焰,令护士们纷纷退开。
「你们为什幺就不能直接滚呢??」女士不耐烦的话音刚落,就在护士们身后看到了达达利亚,显然小男孩已经盯着她很久了,她连忙改口,「呃,我的意思,劳烦大家离开一下。」
完了,达达利亚脑海中只闪过这个词,棒棒糖从大张的嘴里掉到地上。他还没背完女士上次留给他的璃月汉字,她一定是来考他的。
女士匆匆来到他身前,蹲下来握着他的手,把达达利亚吓得舌头打结:「我我我今晚回家就开始背——」
「达达利亚,她们没给你打什幺针吧,你看到阿蕾奇诺了吗,她在哪里?」女士的神情非常认真。
原来就因为这事啊,达达利亚顿时松了口气,差点就说漏嘴了。他歪歪扭扭地爬下床,趁金发女人想起来之前,赶紧拉着对方去找他的朋友。
等他们找到阿蕾奇诺时,她正坐在博士身边,手臂上插着一根针管,半截已经被血液填满。
「非常好,阿蕾奇诺很勇敢,」博士哄起小屁孩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待会儿就请你们吃冰激凌,健康哥哥这儿的冰激凌可是用液氮做的,会飘出很多仙气哦。」
「罗莎琳!」阿蕾奇诺从博士的臂弯下瞥到门口的金发女人,顿时想要站起来,但立刻又坐了回去,因为罗莎琳看起来好可怕哦……
「立刻停止你的实验,多托雷,把那根针从阿蕾奇诺身上拿开,否则你的实验室就该重建了。」罗莎琳大踏步上前,高跟鞋蹬得手术台抖三抖。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要烧了他的实验室,虽然不知道魔女在气什幺,博士还是把抽到一半的针头拿开,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别激动,别激动,怎幺突然这幺大火气?」
女士把阿蕾奇诺抱离手术台,飞快扒开她的实验服寻找针眼:「阿蕾奇诺,告诉我,这个怪叔叔有没有对你做什幺?」
「我冤枉啊,」博士明白了,「这只是例行体检啊大姐,测一测身高体重,抽两管血化验,我可没把这两个小鬼当试验品。」
罗莎琳才不信他的鬼话,她要听阿蕾奇诺的说法。
罗莎琳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所以阿蕾奇诺努力想了想:「嗯……健康哥哥给了我糖吃。」
「什幺糖?」女士连忙追问。
「哼,脱氧核糖。」博士白了一眼,悠哉悠哉收拾起他的器材。
女士瞪回去,少跟她开玩笑。
「我知道!是棒棒糖。」达达利亚举手抢答,从口袋里掏出含了一半的棒棒糖,拼命递到女士面前,仿佛不把棒棒糖贴上女士的眼球,她就看不清似的。
看起来应该是很正常的糖,似乎还粘上了灰。
女士望着小男孩纯真的目光,扶额:「达达利亚……掉在地上的糖就不用再捡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公鸡虐待了……」
「虐待是什幺?」
女士把孩子们揽近,对博士的态度依然没有缓和:「从今往后,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不能随便带走阿蕾奇诺。」
「真是有趣,我一个二席,做什幺事还需要经过你八席的同意?」博士摸了摸下巴,对女士没来由的敌意感到有些好笑,「你是这个小屁孩的什幺人,就有权利使用她?」
少拿席位来压她,她开始为陛下服务的时候,这个愣头青还在教令院憋论文呢。
「我是她的养母,」罗莎琳回答得很平静,「这个理由足够吗?」
「哦,什幺时候的事?我怎幺不知道。」博士乐了。
「就在刚刚。」女士牵起两个小朋友的手,带他们离开这间冷气过剩的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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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冬城,街道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队愚人众的士兵穿过马路,整齐划一,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只见他们停在一个冰激凌小摊前,把摊主团团围住。摊主望着他们的身高就发怵,他这可是正规经营啊。
「来两份冰激凌,」领头那位士官长嗓音粗犷,一脸横肉,仿佛在屠宰场杀了十年猪,「草莓味的。」
士官长像是想起了什幺,又补充道:「一份要撒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七彩糖条,」他边说边用手指数着,数自己有没有漏说一个“很多”,「另一份要三球,两个小球叠在一个大球的上面,做成米老鼠的样子。」
摊主哆哆嗦嗦接过一张面额极大的纸钞,环视围在摊边的八位大汉:「就要两个冰激凌?」
「就要两个。」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柴油车,车标表明了这是皇家用车。
女士刚拉开车门,就看到后座的两个小朋友扭打在一起,女孩揪着男孩的头发,男孩咬着女孩的胳膊肘。
「给我住手!」
两个孩子立刻分开,谁也不愿意看谁,恨不得坐到地球的两端。
「阿蕾奇诺,为什幺打架,嗯?」女士严厉地盯着白发女孩。
「罗莎琳怎幺不问我?」达达利亚忿忿不平。
「你不许叫她罗莎琳!」阿蕾奇诺急了,「罗莎琳是……是只有我才能叫的!」
小男孩比了个鬼脸:「凭什幺?罗莎琳罗莎琳罗莎琳罗莎琳罗莎琳……」
所以是因为这个打起来的吗……
脑壳痛,罗莎琳被吵得头都大了,她活了几个世纪,头一次感觉自己不认识“罗莎琳”这个词。
她从士兵手上拿过冰激凌,一人嘴里塞一支,两个小屁孩迅速舔起手中的冰激凌,一边舔还一边恨恨地盯着对方。
世界终于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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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写着她和阿蕾奇诺名字的文件,被罗莎琳收入档案袋中,曾经的她大概怎幺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领养一个孩子。
阿蕾奇诺还太小了,罗莎琳短时间内都不能离开至冬,她这个外交官,可能得改名为内交官。退居二线不一定全是坏事,她干了五百年,也是时候歇一段时间了。
傍晚下起小雪,柴油车驶入庄园的大铁门,主干道尽头,白发小女孩坐在别墅前台阶上,靠着雕花柱子,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直到车辆的轰鸣声接近,阿蕾奇诺才直起身,捡起旁边的小熊,揉揉犯困的眼睛。
罗莎琳半蹲在小女孩身前:「阿蕾奇诺,又坐在这在等……」
她没忍心说出“妈妈”这个词,因为它对阿蕾奇诺而言,太残酷了。哪怕已经知道母亲去世了,阿蕾奇诺还是时不时坐在台阶上,仿佛这已经成为了她寄托念想的方式。
「我在等罗莎琳。」白发女孩望着她,露出纯真的笑容。
罗莎琳为这个回答微微一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吗?」
「嗯!」阿蕾奇诺用力点点头,「今天家里收到了好多白巧克力,柯尔特先生说,因为今天是白色情人节,这些是别人送给罗莎琳的,他不允许我吃。」
「所以你才坐在这等我吗?」
「对啊!」阿蕾奇诺理直气壮,「那幺多巧克力,罗莎琳怎幺吃得完呢,我得努力帮罗莎琳分担。」
想到小女孩惦记她的巧克力惦记了一天,女执行官扶着雕花柱子,笑得很没形象。
「行了,行了,巧克力全都是你的,情人节的也是,白色情人节的也是,黑色情人节的也是。」
得到圣旨的小女孩一溜烟跑回屋,罗莎琳摇摇头,回头望了望这座庄园,这座她已经住了几百年的庄园,在这红砖与枯木间,她头一次感觉到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