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什幺也没想。
在家里,布加拉提让你干什幺你就干什幺,你干脆放弃思考,只接收指令,瘫着摆烂。
一个星期、一个月、几个月……干扰神经的流沙声逐渐退去,失眠的状况好了许多。
一大清早,你就被布加拉提从被窝里抖出来,布妈咪让你出去跟米斯达跑步,米教练已经在门口等着。
你抱紧枕头想赖床,但咸鱼怎幺抵得住渔夫的儿子,布妈咪磨刀霍霍向懒鱼,二话不说就要剥你的鳞。
『你干嘛!』
你一把抓住布加拉提扒你裤子的手,布加拉提冷着脸,说既然你不动,他就帮你换衣服。
『流氓!』
『你在对一个黑帮说流氓?』布加拉提笑了,『我本来就是流氓。』
『坏蛋坏蛋坏蛋坏蛋!』
『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对你做更坏蛋的事。』
任你怎幺翻滚,心狠手辣的布妈咪都成功拽掉你的睡裤,接着就要解开你的上衣纽扣,给你吓得,你睡觉可不穿胸衣,麻溜地起床了。
布加拉提一脸“我还治不住你?”,你哀怨地给他一眼,背着他换好衣服,又被他催着去洗漱。
你被布妈咪提溜着丢出门,眼前就是许久未见的抱腰站着的米斯达,他的位置离你很近,布加拉提松开你,你的头一下子撞上米斯达饱满的胸肌。
“Prenditi cura di lei.”
布加拉提对米斯达说了一句,米斯达点头,回他一个手势。
你仍不甘心,可怜巴巴地向布妈咪发射鱼目攻击,而布妈咪无视你,绝情地合上了门。
你只能跟着米斯达。
在你闭关之后,你就没再见过他,他也没上门来找过你,可能是他不想来,也可能是布妈咪不让他来。
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你不怎幺想见他。
米斯达问你最近心情怎幺样,你说还行。
米斯达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行。
你说随便吧。
米教练皱着脸,挠挠头帽,显然是不知道该怎幺办,只能带着你开跑。
早晨跑步你对米斯达从来没有好脾气,米斯达习惯你的低气压,不会在这个时刻打扰你,你也希望他能一直这样。
跑完一千米,正好卡在三分钟,米斯达赞扬你几个月不跑步居然没退步,你喘着气,扶着腰在街边慢慢走。
米斯达给你水,你接过来慢慢喝,天边的赤日还吊在半空,与火烧的一样。
你们停在像是平桥面的高台之上,倚着喷漆的栏杆。那不勒斯作为南意的旅游城市,不管从哪里都能看到属于这里的不同的风光。
晨风将你的头发吹得很乱,你不喜欢扎头发,就是懒,平时只用布加拉提给你的发夹别上两鬓的碎发,连跑步也只是这样,除非他们有人给你扎。
米斯达的脚踩在边缘的台阶上,向宽阔的海缘眺望着,舌头抵在一面的腮帮,目光又移向了你。
『你……』
米教练开口,犹犹豫豫,挠挠头,表情纠结得有些奇怪,好像不知道该怎幺讲。
『你觉得,我……』
他的脸又红起来,眼神不敢看你,风儿吹过来,好似带来了他胸腔里沉闷重重的心跳。
他的手又摸上了脖子,垂下头,眼神飘忽,咬着嘴唇,又像是遮掩什幺似的笑出声。
『今天!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哈哈哈,你看那边的云……』
说是让你看云,他却背过身,倚靠在生锈的铁栏杆上,眼睛紧盯着脚下堆积石子的破了坑的路面。
最终他什幺话也没再说。
你望着这样的米斯达,停断的思绪渐渐连接上。
米斯达与纳兰迦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唯二的快乐源泉。
与只会跟你嘻嘻哈哈的纳兰迦不一样,米斯达的能量更具有攻击性,从一开始你就需要调动全身去适应,才能让自己不那幺恐惧。
他的能量火热、直接。你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来的那幺多热量,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团明艳的火,莫说靠近,你仅仅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热。
米斯达好像还在想着什幺,手抓着帽子,而后擡起头,他的视线突然对上你。
天边纵起了一场大火。
一场永远也浇不灭的大火,源源不断、熊熊燃烧,明亮的火光延顺广袤无生的野路,烧进你那双始终驻足着的万顷平波的眼中。
刚刚还在郁闷的米斯达此时瞪大了眼,身体倾过来,张口就要对你说——
『嗯……?你们跑完步了?』
一只乔鲁诺手握冰激凌从旁边冒出来。
“——唔哇!”
米斯达被吓到一样,夸张地撞到身后的栏杆,这场景你觉得似曾相识。
“唔、哇……?”
乔鲁诺舔掉嘴边的痕迹,眼珠子在你和米斯达之间来回摇摆。
『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没,没有。』
米斯达晃晃手,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你做出思考状,他刚刚是想对你说什幺?
然而因为乔鲁诺的“贸然”出现,这件事突然就被揭过去了。
『太好了,你看起来比上一次见到时状态好多了,这样大家就不会再担心你了。』
乔鲁诺吃完冰激凌,和你们一起坐在室外餐椅上,你还在发呆,他点完披萨,擡头对你这幺说。
『……?担心?』
你茫然地回神。
『是啊!因为跟我们出去,你就变成那个样子,福葛还冲我们发了一通脾气!啊啊……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米斯达又开始挠帽子,好像很内疚。
你:?
你露出费解的表情,这有什幺好内疚的,他们又担心你什幺?
感觉已经听不懂他们的话了,你准备继续摆烂,敷衍地微笑,『谢谢你们的关心。』
米斯达“嘿嘿”两声,拍你一下说有什幺好道谢的。乔鲁诺却没有笑,他用一种你看不懂的眼神打量起你。
服务员把披萨端上,你熟练地把自己的玛格丽特披萨划掉一半给米斯达,米斯达很自然地接过开吃,乔鲁诺分披萨的手停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你们两个。
『……你吃这幺少?』乔鲁诺只来这一句。
“昂。”你点点头,『我在中间会加餐。』
乔鲁诺也点点头。
“……”
你们俩挺没话聊的。
以前也是,与乔鲁诺发短信时就无话可说,因为你单调的生活就没什幺可聊的。
“Giorno~!”
正吃着,乔鲁诺身边又围上一群女孩子,乔鲁诺拿着披萨面不改色,而一旁的米斯达也仿佛司空见惯。
什幺经典复刻,你瞳孔地震。
乔鲁诺再次应付完那些女孩子,你怜悯地看着他,道:『每天都应付她们,你一定很辛苦吧。』
“……?”乔鲁诺迟疑地眨了眨眼,『不辛苦。』
不愧是动漫男主角,你感慨他真有耐心。
“……???”乔鲁诺又眨了眨眼。
“啊,乔鲁诺。”你无意间瞥到店里的时钟,『八点了,你不用去上学吗?』
乔鲁诺埋头吃甜点,说不着急,学校九点才上课。
这次轮到你疑惑地眨起眼。
你怎幺记得他上次说的是八点半左右啊?
『说到上学——』米斯达咽下披萨的最后一口,看着你道,『你是大学毕业了吗?我记得福葛好像提到过——你不会是和福葛一样IQ152吧?十几岁就大学毕业——』
『我十九岁的时候上大二。』你好心解释。
“——啊啊啊???”米斯达还想继续说,被你插了一嘴,顿时愣住。
『什、什幺?十九岁大二?』米斯达瞪直了眼,『你、你今年多大?』
你掰指头数了数,今年是该二十五岁。
『什幺?!二十四岁?!可是你看起来和乔鲁诺同龄啊!』米斯达抱着脑袋大叫。
你:???
特幺乔鲁诺才十四岁!
你匪夷所思地看着米斯达,米斯达还捞住在聊天中隐身的乔鲁诺向他求证。
“Hummm...yeh?”乔鲁诺模棱两可地说。
『太夸张了。』你皱眉,『我怎幺可能像初中生?』
『难道说……你们中国人都会驻颜术?!永远也不会老!』米斯达又开始胡言乱语。
你:……
『啊对对对。』你点头,『其实我今年已经一百零五岁了,想不到吧?』
『真的吗?!』米斯达震惊地拍案而起。
你:……
服了,你无话可说。
你印象里周围人都说欧美人普遍显年纪大,因为学校里有许多留学生,但你其实分不大出来,只能通过胡子还有皱纹之类的特征来辨别。
由于这方面差异实在过大,你难耐好奇,精力恢复以后,你咨询了身边认识的几位意大利人——布加拉提说你像十七八,福葛说你有二十岁,厨房师傅说你看着像未成年……
所以到底是怎样啦?为什幺每个人说法都不一样!
乔鲁诺表示第一眼以为是同龄,但实际相处下来,你比他的同龄人成熟得多。
福葛表示这是人种、环境以及习惯的差异,事实上你是他见过的人里生活最健康的,不熬夜、不抽烟、不喝酒,甚至不用化妆品,饮食也营养均衡,不像某些人挑食。况且你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相对来说难起皱纹。
米斯达甚至夸张地表达,你除了睡觉以外简直像是从上世纪电影里出来的,那种从小受到严苛教育的贵族小姐,连发呆的姿势都和其他人发呆不一样。
你:?
明明社恐死宅都这样。
你现在明白了,在这个人均社牛、二次元绝迹的意大利,你这个废宅绝不可能合群。
可这明明是动漫的世界,为什幺你这个来自三次元的二刺螈会比他们这些动漫角色还要二刺螈啊……
日子再次回归到上午工作下午疯狂英语,只不过现在又多加了画肖像。
每天早上七点准时都被布妈咪从床上捞起来,你欲哭无泪,觉得生病真好,还可以睡懒觉。
而且因为每天都会被布加拉提掀被子,搞得你都没办法裸睡了。
晕里糊涂地又在英语王国里熬过半年,八月份的长假来临,你这次哪也不想去,千真万确只想狠狠睡上特喵的一整个月。
然而布妈咪哪能放过你,撒下渔网就要抓你这条鱼去旅行,你哀嚎着,使劲挠着被单,还是被这个可恨的渔夫拖进了车。
鼠鼠你呀,要玉玉了。(PS:“玉玉”是“抑郁”的谐音。)(PPS:“鼠鼠”是网络丧文化里的自嘲用法。)(PPPS:网络用语,请勿在正式写作中运用。)
布加拉提把门锁上,你逃不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你安慰自己,权当是换个地方睡。
『布加拉提,你有拿我换洗的衣服吗?』
你记起上一次的教训,拍拍前面驾驶座的妈咪。
『要是时间长的话,我所有的内裤都要带上呀。』
布加拉提还没回应,副驾驶座的福葛却先扭了过来。
『你能不能别在这幺多人面前口无遮拦说这种话!』
小草莓一副忍无可忍了的样子,突然这般冲着你大声吼道。
你猝不及防,被他这没有一丝预警的凶悍表情与语气吓到了。
“Non parlarle così aggressivamente,Fugo, l\'ha spaventata.”
布加拉提皱着眉,似是在说福葛。
“Ne ho davvero abbastanza! Lei non capisce nemmeno cosa significhi dire queste parole davanti a un gruppo di uomini!”
草莓老师捏着手持续输出。
“Allora non devi urlarle contro! E\' gia\' facilmente spaventata!Non puoi essere gentile e dirle cosa dire?”
米斯达也捏着手掺和进去。
“Non credere che non sappia cosa pensi!Lei attira sempre gli altri a commettere crimini!Non dirmi che quando la senti dire queste cose, il tuo dannati minchia non ha reagito affatto!”
福葛看上去就是“火上浇油”里的那团火。
你:?
他们在吵什幺?
刚刚你还想问难道他们不是每天都换洗内裤吗……
以前就听同学吐槽过——有的男生不爱干净连续几天不换内裤,旧内裤穿出好几个洞都不换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把内裤当传家宝。
也有传言说男寝的洗衣机不仅同时洗衣服洗袜子洗内裤,甚至还洗鞋。
你呆呆想着,这些事情真的存在吗?好离谱啊,洗衣机表示早知道就烂厂里了。
两位老师吵得欢,根本没有你插嘴的余地。你茫然四顾,唯一没参与的乔鲁诺跟你说不用管他们,你就干脆继续发起了呆。
最后是布加拉提吼了一句,福葛与米斯达的争执才停止。福葛显然心情不佳,手里一直攥着给你批改作业的笔,没有松。
布加拉提转过头来跟你说要去三个星期,问你除了衣服还带什幺。你说把睡衣还有洗漱用品卫生巾之类的日常用品都带上,还有钱。
这次去的地方仍是米兰,像是一定会发生的固定事件,只不过这次多了米斯达与乔鲁诺。
连公路的景色都与你印象中的一致,你趴在敞开的车窗上,迎风望向那不勒斯海面崖角的袅袅炊烟。
车里的男孩子们可能是在聊天,福葛大概气消了,你笼罩在呼呼的海风声里,听不到他们讲的话。
“哼哼哼……哼哼哼哼……”
你随便哼起歌。
“送我一句最美的誓言……把它写在……沙滩上面……”
“让每朵浪读一遍擦一点……你就可以忘记……不必实现……”
风声吹得你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跑调。
即使跑调了也无所谓吧,反正也没人能听到。
“送你一串回忆的项链……让它吻在你的胸前……那不管风要把你吹多远……我就不怕独自……怀念从前……”
“你听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梦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会慢慢停靠……”
你开始飞神循环哼。
“咳咳!”布加拉提敲敲你这边的车门,『换一首,你已经重复好几遍了。』
“哦。”你托起腮帮子,跑神的脑子也没想出哪些歌。
『你们那边有流行歌吗?在中国。』福葛给你提醒。
『对哦,我还没听过中国的流行曲呢。』米斯达接话。
你毕加思索。
说起2000年,你能想起来的只有杀马特非主流葬爱家族村口蹦迪,还有“༺❦鲵箬殇鹅婕妺趐艕,莪啶毁ィ尔整蓙忝漟。♡”这种文艺复兴的东西。
土到极致就是潮!许嵩徐良当年霸占QQ空间的歌已经在你脑袋里嗨起来啦!
曾有幸参加过火星文时代繁华末尾的你给他们来了几句:
“适①尅湜莪给沵朂后哋僟浍~鼡芣着怼莪叒犼叒乱嘂~莪①萣怼沵~湜嫃杺嫃嬑~适沵芣鼡唻质寲~”
“I miss you I miss you I miss you everyday~呮想看看沵哋脸~想淰沵想淰沵想淰沵哋欢笑~适锞杺~巳属纡沵~~”
『噗……这什幺……』
能听懂一点汉语的福葛抖着身子想笑。
而布加拉提和米斯达居然说好听,行叭,这群非主流觉得非主流歌曲好听也蛮正常,你又给他们来了几段当年的非主流歌曲串烧。
福葛的背影看起来抖得很辛苦。
什幺《坏女孩》《犯贱》《后会无期》《玫瑰花的葬礼》《伤不起》《爱情买卖》《Run Away》《逢场作戏》《无语》《海誓山盟亦会分开》……全都给他们来一遍~!
他们竟然听得很享受,还跟着节奏摇摆,你感觉好滑稽啊救命,谁懂啊!
米斯达让你翻译,你坚决不翻,翻了你会尬死,也就他们都听不懂你才敢唱。
副驾驶的草莓老师憋笑快憋疯了,手里坚挺的圆珠笔都被他忍耐的力度折断。
后座的米斯达扒住副驾驶座对他说了一句,福葛转过头来,强忍着笑意讲了几段好长的话。
车内除了你,顿时沸腾成一锅乱粥。
米斯达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乔鲁诺也抖着身子,布加拉提手握紧方向盘,车都开不稳。
你完全懵圈,不晓得他们在笑什幺。
『没有,没事哦……』
你都没有发问,只是看着他们,福葛就不打自招、欲盖弥彰。
所以他们是在笑话你?
『这些歌是你喜欢的吗?……不是说这些歌不好听,只是有些感觉上不像是你会喜欢的。』
福葛还在补救,他们就是在笑话你,福葛刚刚极大可能是在给他们翻译歌词。
草莓老师真能完全听懂吗,他中文已经学到了这种程度?
『还好吧……』你应付一声,沉默。
『流行的嘛,大街小巷都能听到,班里的同学也在唱,天天听天天听,不会唱都难。』
还有同学逮住你让你听他唱,你每天都在被这些歌洗脑。
『那你有喜欢的没?』米斯达摸着下巴,『让我猜猜,你肯定喜欢民谣,或者古典音乐,你给人就是这种感觉!』
那是什幺感觉?
你不了解民谣与古典音乐的分类,无法判断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只是当时听了很有共鸣。』你说,『一部动画片里的歌曲。』
『什幺动画片?米老鼠那种?』
米斯达怎幺不说《猫和老鼠》而是米老鼠?因为都是米开头吗?你在脑子里瞎想。
累了。
『中场休息,我需要充电。』
你拧开一瓶水,望着车窗外慢慢喝。
『不要在这里打断啊!』
米斯达对你总是在他最想知道的时候中止很是抓狂。
你不理他。
布加拉提往车上的CD机里塞入一张CD,他们似乎比起有歌词的,更喜欢听纯音乐。但对你来说,不管是什幺风格的音乐,哪怕是摇滚,只要没有你能听懂的歌词,全部都是助眠。
他们渐渐聊起了天,交流的声音不大,混杂着汽车的白噪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和亲戚一起出去旅游的时日。
比起加入他们的聊天,你更喜欢这个样子。
趴在抱枕上,你侧着脸,目光穿过乔鲁诺与米斯达的大腿,轻飘飘地落在对面的车把手上。
意大利的夏季于你而言算不上闷热,但有这幺多人挤在一辆车子里,都是正有活力的青少年(特指米斯达),车内的气温就显得比室外还要高。
好在有乔鲁诺将你和米斯达隔开,让你紧贴着米斯达,你绝对会热死。
而乔鲁诺的体温也蛮高的,隔着衣服都感觉像贴着小火炉,也就比米斯达那团纯粹的火烧要好那幺一点点。
冬天的时候,大概会很舒服吧。
你渐渐闭上了眼。
冬天啊……
那不勒斯这两年从不下雪。
『……起来啦,起来啦……』
你被别人晃醒。
缓缓地眨了眨眼,晃你的人是米斯达,你的瞳仁向边上移,这辆车已经停在了颇为眼熟的公路休息区。
米斯达在你眼前挥手,说你不会是没睡醒吧,你不作声,他把你从车里捞起来。
布加拉提锁上车,你问这是要做什幺,他说该吃中午饭。
与记忆重合,你又来到那个熟悉的令鱼头秃的公共卫生间,皱着脸解决完,出去找他们在哪里。
他们就在不远处找座位,你扯住布加拉提的衣袖,说要去外边吃。
布加拉提转一下眼就明白了,招呼大家去室外,外边空余好几桌,福葛和乔鲁诺和你一起坐位置上等着,布加拉提与米斯达去取餐。
你有点想吃方便面了,统一康师傅今麦郎白象都可以,没有营养但是味道好,可惜意大利没有。
『你怎幺愁眉苦脸的,睡这幺长时间还没睡好?』
福葛又是诧异又是呛你,他一直看不惯你从白天睡到黑夜、又从黑夜睡到白天。
『想吃方便面。』你说。
福葛说超市就有,他起身就去给你买。
你震惊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没事干,你趴到桌子上,乔鲁诺也没事干,他没带作业,也趴到桌子上。
你们两只黑头发的一起歪着头发呆。
身后来了几个人,你大概猜到这几个男的来干嘛,旧事重放呗。
你没像上次那样对这几个搭讪男微笑,而是忽视。这几个男的好像很不高兴,阴阳怪气地对你说了什幺,你还没想明白他们在说什幺,几个人就突然间被锤飞了。
没有任何人打他们,他们的身体却自己飞了,甚至有人腾空飞了十几米,他们跌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肚子或脸,哎呦直叫唤。
乔鲁诺直起身子,左手弯着手指支撑自己的下颚,右手放在桌子上松松拳着。一双尖锐上挑的眼藏在凌乱的黑色刘海下,俯看他们。那副眼神要多冷淡有多冷淡。
比起地上那些奇怪的家伙,你更惊讶于眼前的发现,自己居然能辩清他的脸。
乔鲁诺转眸对上你的视线,他的神态变了回去,恢复成平日那种普通小男孩无害又乖巧的感觉。
你呆,又脸盲了。
此时脑内的语言系统也翻译完毕,那几个男的在没有得到你的回应后,恼羞成怒说了歧视黄种人的脏话……
推理一下,这群人是被乔鲁诺的替身能力揍翻了?
活该啦这群人。
这几个人捂着伤口呻吟着跑了。
『谢谢你,乔鲁诺。』你对他道谢。
『不客气。』他礼貌地回复,但又想了想,『你能看到替身?』
你摇摇头。
有什幺东西在你脸上轻轻吹了一下,你往边上看,什幺也没有。
『唔,你看不到哇。』乔鲁诺惊讶了一瞬,『之前变兔子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反应,我以为你也有呢。』
『我只是知道,没见过。』你垂眼思考了下,沉吟,『不对,我见过迪奥和承太郎的。』
“……DIO?”乔鲁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
你歪头。
『我的父亲也叫迪奥。』
你:?
『同名?』你猜测。
乔鲁诺不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钱包,给你看他亲爹的照片。
你凑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头肆意的金发,邪恶上挑的眉眼,健硕赤裸的上身,包括后肩处的星星胎记,活脱脱三次元的DIO!
你特喵的瞳孔地震。
说好的JOJO与DIO是死敌呢?!这个JOJO怎幺就变成DIO的儿子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幺?!
你此时很想穿越回去补一下原作。
『迪奥·布兰度,这是我生父的名字。』
乔鲁诺用拇指点着照片右上角标的“DIO BRANDO”一行字,擡眼小心地窥察你的表情,『您见过……认识他吗?』
啊这,看过鬼畜算见过他吗?
『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拥有的只有这一张照片。』
乔鲁诺表现得黯然神伤,语气后转为恳求,听起来就像个想找寻父爱的悲伤蛙。
『如果小姐见过我的父亲,可以告诉我有关他的事吗?』
“……”
你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说起DIO,你满脑子全是DIO的鬼畜,比如被JO太郎打飞掉进比奇堡变成High绵宝宝……总不能说他爹是个打扮很妖艳的谐星?
乔鲁诺还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你。
“呃。”你磕磕巴巴憋出一句,『埃及艳后?』
“……?”
乔鲁诺的眼神也变得茫然。
『等一下……』你举手让他稍安勿躁,乔鲁诺乖巧地点头,等你整理好思绪。
该如何告诉他,他爹其实是个埃及的吸血鬼,而且现在很可能已经被某无敌日本高中生给炸了?
你的脑海里演奏起DIO裂开时子安武人的魔性配音——
子安武人为何总是演变态?
你凝眉苦思,试图找出日本动漫钟情于塑造变态角色的真相。(越跑越歪了啊喂!)
福葛从超市那边回来,他不但给你买来了方便面,还帮你泡好了。
天啊,大好人。
你颇为感动地望着他,福葛耳朵有点红,敛下眼神把方便面放在你身前,你问他要不要吃,他摇摇头。
接着,布加拉提与米斯达也端着意大利面过来,乔鲁诺移开放在你身上的视线,他似乎不想在这幺多人面前说道自己父亲的事。
正好,你也不知道该怎幺给他讲。
『你怎幺吃起方便面了。』布加拉提放下原本给你点的那份多余的意大利面,『是意大利面不好吃吗?』
你哪敢在一群意大利人面前说意大利面不好吃。
“Lei vuole solo mangiare.”
福葛说了一句,布加拉提没再提,把你的那份给大家分了。
『对不起啦。』虽然你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布加拉提比了个手势,此手势通常用于对你感到无语并不想在此事或此话题纠缠、让你赶紧闭嘴或滚蛋。
当然这是你自己翻译的,他可能只是“放过你了,吃你的吧”这个意思。
但其实这盒方便面不好吃,不知道是哪里产的,离统一今麦郎差老远了。
应付完午饭,中午休息半个小时,继续上路。
他们这群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你不仅是小乌龟,跟他们相比你更是老奶奶。你在车上又眯半个小时,脑袋才勉强清醒。
福葛说你就是睡太多了,才会越睡越笨,你直接给他一拳。
米斯达说福葛太过分,怎幺能说你笨,你可比他(指米斯达)聪明多了。
你:……
米斯达这个实打实的笨蛋这般为你辩护,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对了对了!上午被你打断的话题!』米斯达赶紧提起,要不然你又要开摆,『你说有个动画片的曲——』
“啊啊……”你记起来了,『《魔法少女小圆》,我看过好几遍呢。』
睡完你就把之前的话题忘光光,米斯达死瞪着你不让你睡,刚睡醒你也睡不着,只好继续这个话题。
米教练让你唱,你给他一个怨念的眼神,唱起里面最“臭名昭著”的传销神曲,《Sis puella magica!》。
你的脑海里同时回放起可悲的魔法少女们的故事。
——奇迹可不是免费的,祈求希望的话,就会散发出等量的绝望。这个愿望对你来说,值得付出灵魂吗?
——我想重新和鹿目同学相遇,不是作为被她保护的我,而是成为能保护她的我。
——你愿意为了那份祈愿,以灵魂押注吗?
——再也不依靠别人,也不需要让任何人理解我。只要是为了你,即使我被困在永恒的时间迷宫里,也在所不惜。
——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小焰究竟是有多爱小圆才会有这样的觉悟,如果是你为了救一个人而反复轮回,又一遍遍地失败,你一定会疯掉。
你不觉得自己会为了谁去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也不觉得自己会爱哪个人爱到如此地步。
这种感情,你难以理解……
『这不是日文吧,像意大利语也有点像西班牙语,还有德语法语的发音,但都不是。』
在学中文的同时也学习别国语言的牛逼福葛如是道。
『这个是作者根据你说的这些语言自己造的。』
『自己创造的语言?有翻译吗?』
『有好多人破译,我只记得短的。』
你仰头回忆。
『一只小鸟不断尝试打破窗户,它注定死亡,没有朋友,又将飞向天空。外界被海洋隔绝,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即使是玛利亚,也无法用爱拯救我的色彩。』
『这也太悲剧了,没有任何希望吗?』布加拉提叹了口气道。
『真惨呐,为什幺要这幺惨。』米斯达脸都耷了。
『就是这幺惨。』你解释,『用‘绝望’去书写‘爱’,因为太爱那个人,导致为了他做什幺都甘之若饴,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可爱。』
虽然你不能理解就是了。
『老天,你为什幺会喜欢这种故事。』米斯达的表情像个苦瓜,『想想就好痛苦。』
『因为很虐嘛。』你浅浅地笑。
『受虐狂吗?!』
『还有两首片尾曲呢。』
看着他们几个(主要是米斯达)苦不堪言的表情,你蠢蠢欲动,有动力继续给他们唱。
『《心灵归所》与《明天再见》,别的就不会了。』
米斯达问你虐不虐,你说不虐,他说我信你了,你微笑。
『锈迹斑斑的心灵,寂静无比的世界,你到底看到了什幺?寻找着能将‘再见’说出口的表情,只是不断重复罢了……』
『回神之时伫立于此,只剩下孤单哭泣的背影,在这个好似艰辛又好似寂寞的地方,我好想与你一同牵手走下去……』
『这到底是第几回的心情呢?就算是误会也无妨。一旦抱紧双膝,闭上双眼,仿佛立刻就崩坏一般,拥抱着混乱不堪的思念,想起那些不愿放手的东西,心里就会痛……』
听完第一首,米斯达长舒一口气,表示这首的调子听起来就没那幺悲伤。乔鲁诺忽地一笑,说起一串超长的意大利语,米斯达表情渐渐绷不住了。
『为什幺啊——』米斯达泪都快喷出来,『就不能来一首两个人在一起的吗?!这首又是什幺?两个人没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死了还是都死了?』
你说都死了。
米斯达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瘫车门上自闭了。
你说是殉情呢,两个人死在了一起,这是个好结局。
比一个人死,而另一个人背负对方的性命受困于永恒的自责与绝望,要好太多了。
『你对好结局的定义未免太奇怪……』
福葛老师都忍不住吐槽。
『那另一首呢?《明天再见》,听歌名应该很温馨。』
布加拉提一如既往对这些故事反应不大。
你倒是头顶亮出一个问号,怎幺就温馨了?马萨卡意大利语境里的“明天再见”不伤?
你决定给他们一次二次元创伤。
『‘那就再见啦!’向你挥着手,勉强地笑着,心里又开始空荡荡,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没有与你说……』
『虽然一直假装自己独自惯了,但其实没有那幺坚定……与平时一样的景色、一如既往的街道,明明周围什幺也没有改变,却让我觉得只有自己这幺渺小……』
『‘那就再见啦!’才不该这样说,‘再待一会吧!’如果能这幺说该多好……』
『‘那就再见啦!’这样的一句话,是假装我们能再次见面啦!就连这句话也无法传达给你,明明是那幺近,却又感觉那幺遥远……让我们像往常一样,只要一次就好,让我能说出‘明天再见’……』
福葛发出“emmmm”的思考声,说听着很欢快,但鉴于前一首的曲调与歌词表达完全相反,这首他保留意见。
乔鲁诺表示福葛说得对,这首歌表面轻快,内里实则是隐隐的哀伤。
他又说了一大段意大利语,米斯达抱头哀嚎起来。
『这次又是什幺!对方死了!再也见不到面了吗?!』
米斯达还没看动画片就已经被虐到。
『说是‘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啊!』
米斯达吼完,继续瘫着自闭了。
悲伤蛙不是乔鲁诺,而是他米斯达。
『为什幺你喜欢这幺伤感的歌……这幺孤独,难道你认为自己很孤独吗?』
福葛也有点受不了。
『在日语的语境里,这叫‘寂寞’呢。』乔鲁诺贴心解释,『和‘孤独’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可奈何。』
『想念一个人却见不到,在人群中却没有归属感……‘寂寞’就是这种东西。』
听乔鲁诺这幺说,米斯蛙突然来了劲,从玉玉的状态中起立——
『啊~!难道你是感觉寂寞吗?这好办,找个男朋友不就好了,你这幺漂亮,喜欢你的男人多的是吧!再不济,你考虑考虑我啊,其实我也很帅的,哔哩吧啦叽里呱啦……』
你正望着车窗外跑神。
『……啊?你刚才在和我说话?』你扭过头看他,『我没听,要不你再说一遍?』
米斯达的脸上顿时难绷,其他人都不免抖起身子,忍不住发笑。
你:……?
怎幺回事啦。
布加拉提笑完,问你有这种心情的话为什幺不跟他说呢?在他们面前又不需要忍着,有话直说好了。
你无言。
这对你来说很困难。
全部直说的话,就没有防备了,你会伤着他们,他们也会伤着你。
……
不可否认,你已经被伤到许多次,除了忍着,等它自己消除,你没有别的办法。
『没用啊……』你说,『说出来也没用……』
难道他们能保证自己不去死吗?难道他们能保证不离开?一群在刀尖上过日子的黑帮,有什幺资格跟你说这种话。
居然说这种话……他凭什幺说这种话……
有本事,他别去死啊?让你对他们敞开心扉,然后又去参加他们的葬礼,让你每天缅怀他们忘不掉他们然后抱头痛哭吗?
你做不到。
你不会为谁而哭泣,不会为谁的死亡流泪。
『因为没用,所以我不会去做,我讨厌没用,因为没用本身就是一种浪费,我讨厌所有浪费的事,所以我讨厌没用。』
你平淡地陈述,乔鲁诺有些意外地看你一眼。
布加拉提好像是想说什幺,刚吸进一口气,似是想起什幺,又停下。
“啊……”他语中的情绪低了下去,『你是这个意思……』
『什幺?』福葛察觉到你与布加拉提之间氛围的不对劲,『你们难道有瞒着我什幺?』
那是你与布加拉提之间的秘密谈话,对此,你们两个都闭口不言。
『什幺啊……我怎幺听不懂……』米斯达小声嘟囔着。
渐渐地,没人再说话。
『在这里住了这幺长时间,你喜欢意大利吗?』
布加拉提又突然问。
“……”
你握了握拳,真搞不懂布加拉提是什幺意思。
『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地方。』
你说着只有布加拉提这个知道你经历的人才能听懂的话。
『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
这一切都没有区别。
一开始是宅在家里,后来是宅在宿舍,接着是棕毛先生赠你的房子,之后是布加拉提的家,现在还是。
你所做的,只有静静呆着,等人过来,再等人走。
你只是单纯地存在在这里,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在哪里、在什幺时候,都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你无法阻止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