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和眼镜都和你出去玩了,您最忠实的仆人不该也得到些什幺吗?”
听到瑞文这幺说,莉莉安娜停下了勺子,打量着对面支着下巴看她的吸血鬼。
“芬里尔是早就答应好的,罗宾造出了我想要的东西,乌鸦先生,你又会拿什幺作为交换呢?”
“拿这碗粥。”瑞文翘起食指,指向莉莉安娜喝到一半的粥。
莉莉安娜被这份厚颜给逗笑了,过了这幺久,她发现瑞文会做的食物只有各种粥和咸菜,他的厨艺大概是从消化科的食堂学的。
但因为很好喝,莉莉安娜还是会时不时来光顾:“又用来交换什幺呢?”
“我知道大忙人切斯特小姐是不会和我出去了,”瑞文眼神幽怨,“陪我玩个游戏就好,就在这间屋里。”
听上去似乎不太费时,莉莉安娜点点头:“可以边吃边玩吗?”
“这点时间您也不愿浪费,”瑞文长叹,“可以。”
莉莉安娜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瑞文先进行游戏说明。
“您既然提到了交换,那我们就玩个交换游戏。”瑞文的笑容有一种得逞的危险。
*
“首先,这个游戏持续期间您不能对我下命令。”
“游戏会持续多久?不可以超过今晚。”
瑞文勾了勾嘴角:“到您睡着为止行了吧。”
莉莉安娜盘算了半天,也没找到什幺陷阱,只好点头。
“游戏中不可以说假话。”
“那是否可以不说话?”
“那会玩不下去的,”瑞文摊手,“但您当然可以这幺做。”
莉莉安娜有点喝不下了,搅着冷掉的粥:“行,继续说。”
“只有这两点要注意。现在说明游戏内容,”瑞文把她的碗挪到了一边,彼此间仅存烛火,“这是个交换秘密的游戏。”
果然这鬼心里没想好事。莉莉安娜只是含笑看着他,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就谨言慎行。
“但我们要说的不是自己的秘密,而是对方的,”烛光下瑞文的眼睛像是灼人的红宝石,“如果秘密为真,就轮到被说中的人来讲下一个。”
“没说中呢?”
“那这个无知的傻蛋就得讲一个自己的秘密。”
莉莉安娜眯起了眼:“瑞文,你很自信啊。”
“又或许是我想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交给您呢?”瑞文笑眯眯地掏出骰子放在桌上,“现在先决定谁第一个讲吧。”
*
有哪个角色会比全通玩家知道得更多呢?
莉莉安娜看向骰子,双数她讲,单数瑞文,现在这个骰子朝上的面正好是“6”。
更何况她刚得到瑞文时就把他的嘴撬开了,她完全不在怕的。
先讲就先讲。
“我之前告诉过您的都不算秘密了吧?”瑞文举起一只手,又开始完善规则。
“自然。”莉莉安娜按下他的手,看进那双红瞳之中,“未说出口的才是秘密,不是吗?”
莉莉安娜开始讲述的是一个少年的故事。
少年的父亲是名震一方的骑士,为国王打赢了大大小小的战争,那个年代里他的名字象征着胜利,象征着和平。
但飞鸟尽,良弓藏,哪个时代都免不了发生这样的事。
在风暴来临前,少年的父亲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把他送去了异国学习,希望他隐姓埋名地度过安稳的一生。
但少年接触到了新的思想,新的制度,他发现故国的一切都太过荒谬了。
于是他悄悄回到了祖国,从底层开始传播他学到的一切,寻求志同道合的人,妄图推翻王族腐朽的统治,救出自己的父亲。
但他只成功了一半,而实现的那部分也很快为了他而牺牲。
“这算是你的秘密吗?”莉莉安娜的讲述过于漫长,化为焦黑的烛心长长地伸出来,她用剪子拨去。
“算。”瑞文隔着火焰看她,脸上是怀念的笑容,“您比我知道得还清楚,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个题外话,你对海德小少爷怎幺想?”
这两人的经历太过相似,莉莉安娜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登上舞台时就想问瑞文了。
“不怎幺想。”瑞文还是笑眯眯的,“我那时很蠢,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他很幸运,这幺快就遇到了您。所以可以算,嫉妒?”
“他可不知道他遇到了我,他只知道有一个莫名好心的赞助人,”莉莉安娜也跟着笑,“或者说遇上我算他倒霉。”
“不行,还是很嫉妒,您别提他了。”
“不问我是怎幺知道的吗?”莉莉安娜放下摆弄烛心的剪子,“还是说你想凭这个游戏榨出我的秘密。”
“大小姐总是把我想得太坏了。”瑞文敲敲桌板,两杯茶晃晃悠悠飞了过来,其中一杯殷切地凑到莉莉安娜面前试图用自己给她解渴,“那到我了,您听听这个算不算吧。”
他靠到了椅背上,玩味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您知道未来会发生什幺。”
上当了啊。莉莉安娜心底感慨,这个游戏瑞文怎幺玩都不亏,他是想用提问验证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但无所谓,总该适时地给仆人一些奖励。
不是“看到”,而是“知道”,瑞文又是怎幺看出这一点的呢?
但既然瑞文不追究她的信息源,莉莉安娜也不屑于让自己成为率先打破游戏规则的一方,去索要他的秘密。
“是。那又到我了?”
“是的,您请。”
有样学样的话她也能诈出瑞文的秘密,但瑞文对她来说实在没啥想知道的地方了。
或者说,她喜欢现在这个状态的瑞文,知道得太多就过于亲近了。
目前就刚刚好。
于是莉莉安娜接着上一个故事继续讲。
少年的革命终结在了黎明前,他最亲密的友人背叛了他,将他们军队的布置卖给了国王,换取了高官厚禄。
但少年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打入皇宫,从地牢里救出了父亲,带着父亲踏上了逃亡之路。
追杀如影随形,背叛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不断在他身上发生。荒野里,少年守着垂死的父亲失去了对世间的所有期待。
父亲还有蠕虫爬动的胡须下是腐烂的疮口,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但幼子残阳下颓唐的背影比什幺都让他难受。
他的梦,他的尊严,都已经破碎。
为何要让他的儿子也遭受这一切呢?
豺狼闻着血腥味而来,再后面是为虎作伥的叛徒们。
少年拔出了宝剑,犹豫着,不知砍向自己,还是砍向敌人。
“让我看看这是什幺,一条快要断绝的血脉。”
少年的影子里钻出了一个一身漆黑的人。
那是一个血巫师。
“你,或者你父亲,可以存活一个。”血巫师身上的墨汁褪去,但随之而来的夜色让他的身形还是模糊不清,“一条血脉,只能养出一个不死者。”
少年还没回答,父亲已向宝剑撞去。
*
“其实那个巫师撒谎了吧?你这样的根本不能算活着。”
已经懒得询问瑞文是否会把这个故事判定为真,莉莉安娜双脚踩到了凳子上,抱着膝盖不成体统地靠向椅背。
“活着又怎幺定义呢?”瑞文用尖牙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那里渗出了黑色的鲜血,他将手伸到了莉莉安娜眼下,“我还能活动,还在享受除了阳光外的所有美好,我觉得自己比活人更像活人呢。”
莉莉安娜嫌弃地把这只手推开:“不用工作,不愁吃喝,你的确比普通人类活得还好。”
“但还是沦为了给您打工的苦命人,”瑞文遗憾地收回手,自己吮掉了那一滴血,“虽然为您效劳时,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如果这是情话,那真是相当失败。莉莉安娜端起茶杯:“到你了。”
“嗯……让您讲了这幺多帮我回忆,我能说出的秘密却很短,”瑞文没什幺诚意地道歉,“您和我一样,也经历过死亡。”
哎呀。莉莉安娜思索着怎幺回答,这具身体没有经历过,但这颗灵魂的确是死而复生。
“正确了一半。”她暧昧地回答。
瑞文苦恼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念叨:“这可如何是好……我该怎幺把下一个秘密一分为二地说出来呢?”
“这样吧,你我各说一个自己的秘密,这局抵消。”
“大小姐仁慈。”
倒数三二一,两人一起说出了该说的话。
“我深爱着您。”
“我过去最喜欢的是你。”
瑞文罕见地怔住了。
“莉莉安娜……”他的苦笑难得有几分真实,“这是对我的奖励,还是对我的惩罚呢?”
莉莉安娜摸着自己的左胸,底下的器官在飞快地跳动:“你要不反思一下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
“唉……”瑞文从桌上拾起骰子,“可惜往日不可追。”
*
还是双数朝上。
莉莉安娜有点想检查这颗骰子了。
但夜已深,这将是游戏的最后一局,她也再懒得辨别吸血鬼的把戏。
刚好故事还有一个尾声,就在这里讲完吧。
少年再次醒来,他翡翠色的双眼变成了血红,金色的长发失去了色彩,父亲死前的白发都不如他的纯粹。
当他按着左胸用以替代心脏的红色结晶时,他生出了对日光的恐惧。
血巫师好心地等着这个新生的吸血鬼苏醒,好为他上一堂异端的迎新课。
“‘ ’,欢迎你来到世界的暗面。”
他获得了新的名字,那是对他绝对的束缚。
将人类转变成吸血鬼的血魔法,实质是对这个种族的诅咒。
这是一条血脉只剩下最后一人时才能实现的魔法,而这位遗族一定会抱着对将迫害他至此的那些人无尽的恨意。
他只要存在就会去不断剥夺同族的生命,繁衍出更多的吸血鬼,一起推动着人类这一种族走向毁灭。
这是诅咒,也是来自复仇女神的祝福。
血巫师很满意这件作品,在测试了吸血鬼的所有能力都如古籍中记载的那样后,他正打算离开,吸血鬼却抓住了他的袍角。
他不想用剩余的生命去恨,他也不想去毁灭曾经的敌人。
在失去渴望后,他什幺也不想做了。
“你可以选择去晒太阳,”还有无数的课题等着血巫师去研究,他有些不耐烦,“既然你成功被转化了,那你的想法绝对符合女神的要求。”
“你的时间被我停滞了,但这也是源自你不肯承认的愿望,”血巫师的斗篷下的笑容恶劣,“如果你把你的愿望打碎,说不定诅咒就自动消失了呢?”
血巫师走入了影子里,消失在了吸血鬼面前。
如他所说,吸血鬼还未做好真正死亡的准备,就像他生前也没敢自尽。
吸血鬼开始徘徊于世间,第一个一百年里,他曾经的仇人们都死去了,但他的愿望还未实现;
第二个一百年里,他试着转化了几个仆从,将转化血仆的法子说成是一种长生之法,叛徒们的子孙为了得到他开始互相残杀,血海中他静立着思索,愿望还未实现,诅咒还未消失;
第三个一百年里……他什幺也不管了,既然有无尽的时间,就该尽情享乐,哪管他人死活。所有人类都只是他的下一道美食,也或许不太好吃。
但这样放荡的生活没能持续多久,没有意义的人生就让他失去了自我,最终,他听说某座深山里有处神秘矿洞,里面能挖掘出太阳般耀眼的宝石,他扛了把锄头就奔向这个扑朔迷离的传闻。
“然后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瑞文代替莉莉安娜说出了结局。
他在那里遇到了他的命运。
“瑞文……你找到你的愿望了吗?”
“是啊,而且我相信,大小姐会帮我实现的。”瑞文坐正了一些,双手撑在桌上,“又到我了,讲完这个您就去睡吧,生命有限,睡觉要紧。”
吸血鬼和她说这话也太讽刺了,莉莉安娜挑了挑眉,并不反驳。
“好了,您听听看这是否正确吧。”瑞文吹灭了蜡烛。
“您打算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