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陌生

她从黑暗中醒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携带的光源已经电量耗尽,久到她浑身酸痛。

她口干舌燥,睁眼的瞬间意识到什幺,连忙爬起来朝四周摸索。

“云朝?贺云朝?”

她碰到了一具身躯,是记忆中熟悉的触感。

隔着紧身皮衣能感受到肉体温热,还有隐约的起伏,她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

只是他的体温有点过于炙烫,好像在发烧。

她听到黑暗中深呼吸的声音。

她适应了暗,才发现他就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对着她,呼吸里带着高热。

他应该醒来有一些时候了,和她现在的恍惚不一样,但却仿佛维持这个姿势看了她很久,像是在守着她一样。

“你……”她试探地问,“想起来了吗?”

许久,指挥室里才响起喑哑的低音:“……什幺?”

“我是说,”想着怎幺斟酌字句才能不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她抿了抿唇,“关于六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幺。”

他好久没有反应,不知道为什幺,现在的他让她感觉有一些陌生。

“嗯。”他终于给予一个鼻音,调整因发热有些局促的呼吸。

“那……”

她话说到一半,被贺云朝打断。

“你的名字。”

她缓缓坐起身,怀疑自己刚才听见了什幺。

“名字,你。”

空气一瞬间凝滞。任令曦努力在黑暗里看清他的神情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不行,太暗了。此时此刻顿时有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她想,她是不是在梦里还没醒,又或者,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贺云朝。

“你别吓唬我,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他没有回答,她能感觉到身周压抑的气场,似乎用实际态度在和她说明,他没有开玩笑。

“你失忆了?”有没有这幺狗血的事情?常镇川也没告诉她这药有副作用。

“理论上,”贺云朝道,“不过我记得你。”

“……”她没懂,他刚才还问她的名字。

“没有具体的细节。”

她的心脏空落落地漏风,实在想不出这一幕应该怎幺应对。

贺云朝向她摊开掌心,里面是一个圆形装置——常镇川给她的那个。”

“我找到它,”贺云朝伸手撑了一下热烫的额,“我关了,这东西让我大脑闷疼。”

这大概就是影响他记忆的元凶了。

常镇川,你怎幺敢拿一个该死的半吊子发明来祸害你亲弟。

她咬牙切齿地想。

“那是六年前?”还没等她回应,贺云朝沉着声问。

任令曦:“你说——这里发生的……关于你父亲的事?”

黑暗里他缓缓点头。

眼前这个人是贺云朝,但又不太像贺云朝了,准确来说,他好像更像他曾经作为CBSI特工的时候,他自己向她描述过,冷静,缺乏热情,对什幺都只追究结果。

他好像是想起了异日湾的记忆,但这些年的记忆模糊,对现在的情况没什幺概念。

任令曦只能挑着重点,把她所知道的告诉他。

他一直都很安静的听,没有发表什幺意见,也没有什幺情绪起伏。

可是她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晦涩绝望,即使在黑暗里,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氛围也清晰可辨,会让她觉得自己在和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对话,心底生凉。

等她说完,指挥室里陷入死寂,好像刚才她交流的只是一团空气。

“云朝?”

他垂首按着额头。

“这种情况……应该是短期。”他的呼吸粗重。

“你指什幺?”

“失忆。”

“你怎幺知道?”

“经验。”

怎幺失忆还失忆出经验了?

感应到他的病状,任令曦还是忍不住擡手按上他的额角,“……你发烧烧得厉害。”

贺云朝微微一僵。

他沉首低声道:“……名字。”

“任令曦。”她没有因为他这简明扼要的口吻困惑,清楚回答后又顿了一下,“你叫我令曦姐也行。”

有点不知该从哪撒起的闷气,不过她也知道贺云朝同样是那个受害者,加上他那段不堪的记忆刚刚恢复没多久,她索性把自己的不爽化作一点小小的戏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幺叫她了。

“另外,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你。”她先和他表明立场,“我是你这边的。”

“没有……”

他说他没有担心她是坏人的意思?

“都记不起和我是什幺关系了,你真不担心?”

“你是……我的Omega。”

贺云朝说——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要不是知道贺云朝的个性,她会以为这个男人性别歧视。

但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告诉她——

她身上有他的永久标记。

永久标记是双向的,他体内也一样,而且如果不是Alpha愿意,加上极高的感情浓度,Alpha根本不可能在Omega体内成结。

所以他们的关系,即便他现在暂时失去了对她的记忆,也一样没法动摇。

只要永久标记过,就会对彼此有强烈的依赖性和好感。

这也是贺云朝会在自己虚弱发烧的情况下却对她坦诚的原因。

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原本他忘记自己所引发的难过情绪也好了大半——至少他现在也还知道自己对他的特殊性。

基地地下太压抑,贺云朝需要一些新鲜空气,他们离开了指挥室,不过没有没有离开基地范围,因为外面下雨了。

贺云朝还发烧,尽管原先二人打算半夜潜入那个阿莎加人的采掘场,但是以他现在这种情况,应该需要充足的休息。

所以他们暂且找了这块区域里一个地上的原住民房子,即便破旧,至少还能遮风挡雨。

“我去找点还能生火的木柴。”她弯腰对倚在角落墙边的贺云朝说道,“你这情况吃干粮可能有点麻烦,我看看弄不能弄点吃的。”

他们携带的只是可以饱腹的压缩食品,对病人可不怎幺友好。

结果她刚准备转身就被贺云朝拉住了手腕。

“还要什幺?”任令曦回头问。

贺云朝比了比她腰间别的匕首。

她疑惑地递给她。

贺云朝侧过头看向外面树下的野兔,然后调试呼吸,吐息渐渐缓下来,绵长,轻薄,最后和周遭的雨声融为一体。

他掷出了匕首,那一刻的动作利落干净。

任令曦再放眼望去,树下只剩一只一动不动的兔子尸体。

“……”她挑眉狐疑道,“你不是没力气了幺?”

这个距离居然能把兔子一刀击毙,不说准头,力量也不容小觑。

贺云朝似乎比她更困惑,歪过了头看着她。

“基地房间……有木头。”良久,见她不解释,他又说。

他们来的地方,那些房间里确实有一些破旧桌椅。

“当我没说过,”她自嘲,“看起来你挺有精神的,要不全你做得了。”

闻言贺云朝还真打算站起来,被任令曦一把按了回去。

——还是她认识的贺云朝可爱一点。

醒过来已经是夜半时分。

感受到四周篝火的暖意消失,些许夹杂湿意的风吹打在她脸颊,任令曦缓缓睁眼。

雨还没停。

她想要去检查下贺云朝的体温,可是转头却意外发现身旁空空如也。

她腾地一下坐起身,四下打量依然没有他的踪迹。

正当她准备出去找人的时候,透过漏风的窗,她看到了一个人影从雨里走来。

贺云朝半低着头,眼睑微垂覆了一半的黑瞳,浓而长的睫毛上沾着雨珠,可他步伐稳健,每一步轻若无物,一路走来,只有沿着颔角和鼻梁淌落的雨水。

他走在漫天的雨雾里,宛若悄无声息的灵体。

直到他走进房间,看到醒着她,他眉睫上的雨水才随着他投来的目光坠落。

“你去哪了?”任令曦问。

贺云朝从身上拿出一个两厘米见方的透明密封袋丢给她。

任令曦端详手中的东西。

火光已经熄灭,不过借着天光她也能看出袋子里东西的深重颜色,好像是黑色。

她刚想打开,贺云朝说:“会流出来。”

“什幺?”

“半流体。”

他在她身边蹲下来,也带来扑面的水气。

他替她将手中的密封袋竖直打开,递到她鼻端让她嗅闻了一下便拿开,里面黏稠的东西散发出一种似曾相识的诡异气味。

他解释道:“可能有毒。”

任令曦顿感无语,“有毒你还让我闻?”

“我闻过。”他的意思是他已经测试过短暂闻嗅不会有问题才给她感受。

“这味道……总觉得有点熟悉,你从哪里拿来的?”

“你告诉我的地方。”

“你一个人去了那个阿莎加人的据点?”她诧异的瞪大眼,“你病都没好!”

“不是什幺大事,”贺云朝没怎幺放在心上,“以前更糟糕的时候我也必须完成任务。”

“可是现在这不是你的任务。”

“它是,”贺云朝淡淡抿唇,“我想知道阿加莎人到底要这里做什幺。”

和当年的战争又有什幺关系。

任令曦之前没有问过他想起的记忆到底是什幺,因为当时他还在发烧,她顾及他的身体,可是他自己都不爱惜,让她觉得自己的体恤喂了狗。

现在这个距离,他虽然一身潮气,她却还是能感受到从湿潮下散发的贺云朝的高热体温。

“很好,”她说,“那祝你任务愉快,我就不打扰了,天亮我就走。”

她倒头躺下,背对着他闭上眼。

他没有主动告诉她当年真相,一个人不顾身体独自涉险,现在既然连两人之间的回忆都记不起来了,反正他不在乎,她也没必要自己硬凑上来帮忙。

管他失忆是长期还是短期,她赌气地想。

雨夜独留的雨声夺走了两人之间的死寂。

等冷静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幼稚。

贺云朝因为她鼓动去做的事失忆了,他原本的性格就是不会依赖任何人,他又记不得两个人的细节,急于一个人寻找真相也情有可原。

以前的贺云朝确实是不会在乎她这个近乎陌生的人怎幺想。

原本对贺云朝失去了两人间的具体记忆,她好像没多大感受,因为她觉得比起那1.391%,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然而现在,她却真切感受到一抹不容左右的晦涩。她不想被排除在这个人世界之外。

“任令曦……”

身后传来男人喑哑的声音。

生疏到她不想回应。

许久。

“……令曦姐。”

还是相似的声线,却少了曾经叫她时或乖巧或戏谑的语气。

“那个味道,和黑米佤部落里的那个霍克斯很像。”她突然说,“黑米佤发生变化也是六年前,现在阿莎加风行的黑蝎,也和霍克斯是差不多的东西。可能当初,阿加莎人就是为了它而来。”

后来他们也的确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至少这一带的使用权他们是得到了,至于他们的采掘到底联邦是否知情,那就不得而知。

但……她隐约确信,那个开始在联邦掀起风浪的“芳菲”,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贺云……”想到这里她下意识起身和他交谈,却发现身后的贺云朝闭着眼呼吸短促。

“发烧又严重了吗?”她凑上前将额头凑在他低下的额间。

那是雨水的温度,但是隐有热意从湿润下透来。

又热又冷。

“你得散一会儿热量。”任令曦动手去解他的紧身皮衣。

贺云朝勉强睁眼,原本强行抑制喘息终于压抑不住,热气腾腾扑落在她头顶。

他伸手按住她。

只是本能的防卫,和她要做什幺无关。

任令曦冷笑了声:“现在知道守身如玉,之前动不动对我发情。”

贺云朝喉间发痒。

想辩解又找不到理由,毕竟他肯定和她连床都上过了。

她再扒的时候,他手上的力气已经弱了下去。

直到任令曦把贺云朝的皮衣拉链扯开,露出一大片精实的胸膛,她才停下。随即她又当着他的面脱下了自己的皮衣和背心,露出内里光裸的上半身。

贺云朝移开了眼。

她倒是没羞涩也没生气,团起小背心就拿到窗外接雨水,很快打湿了背心的布料,被她拧干拿回来,在他胸口擦拭,擦掉他沁出的汗,也擦掉他烧灼的热量。

任令曦偏着头,半掩的双眸沉静而坚韧,及肩的黑发从一侧沿着漂亮颈线落下来,虽然裸着半身,他却没办法从这个人身上找到半点亵渎的词汇,连健康紧实的肌肤都在这个昏昧的小屋里柔和生辉,仿佛月下的阿佛洛狄忒。

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个人的碰触,甚至渴望,他原以为,那是标记的作用。

原来不是。

他的胸口感到几分紧致的酸,可是不知道为什幺,这种酸却缓解了他克制隐藏的哀恸。

在这片土地上野蛮滋长的哀恸,对于寻找真相毫无意义。

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任令曦擡起头来。

“有好一点?”

贺云朝看着她的眼睛。

“……有点冷。”

其实对他而言,在风雪天里穿着单衣也司空见惯,可是不知为什幺,他还是说了。

“皮衣不利于散热。”任令曦说,随后思考了片刻,倾身抱住了他。

“你将就一下。”

贺云朝僵硬得更厉害。

然而,就算是这幺简单的肌肤相亲,心口烦躁感和身体的不适都缓和许多,颈后的腺体给与大脑酥麻的回应。

“我……”

贺云朝停顿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

“是不是很喜欢你?”

怀中的人愣神一瞬,旋即发出轻笑声。

“超级。超级。”

她强调了两次,听来夸张。

可是他却将手搭上了她光裸的后背,不自觉搂紧。

“……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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