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钦的来访是在辞疚主动离开、黎蓄被迫离开的第二日,覃与对于夏昕淳没有派人阻拦甚至驱赶他这事没有太多的惊讶。
毕竟他早该通过剖析她到来后的诸多行为确定了这个荒谬世界的男女主角是谁,否则也不会用杀了裴闻钦为威胁,迫使小世界、进而迫使禁锢她的那股力量放她出来。
连黎蓄和辞疚身上都有值得她挖掘的有效信息,那他就更不会随意赶走身为男主角的裴闻钦。
想到这个,覃与心情称得上美妙。
虽然这个世界可谓糟糕,但挖到夏昕淳这幺个合心意的盟友还是让她有所收获。只可惜,这点喜欢还不足以让她放弃一切留下来,尽管她能得到的比起她现实生活拥有的只多不少。
仆从奉上茶水后躬身退出,两人对坐的花厅半晌无人开口。
既然黎蓄辞疚被杀的记忆被故意还回,那幺裴闻钦应当也记起了那次死在她手里的一切细节,他上门,莫非也是来要个说法?
“钦对覃小姐而言,是阻碍吗?”
良久的沉默后,覃与听到了裴闻钦如是问道。
他的双眼一如既往的平静澄澈,目光沉寂又随和,半点不似黎蓄般癫狂,也不像辞疚般黯然。
覃与不避不让地同他对视,并没因为亲手杀死过他而表现出丝毫的心虚愧疚,干脆利落地回了个“是”。
“原来如此。”他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仿佛纠缠多时的某个困惑终于得到解答般,如释重负,“杀掉我,覃小姐能得偿所愿吗?”
覃与挑眉,这次倒没说得绝对:“或许。”
“只是或许吗?我以为覃小姐下手那样干脆势必有了十足的把握,”他的声音随着眼睫一并低了下去,半晌又擡眼看向她,“还是说,一次两次远远不够呢?”
覃与眸光微凝:“茶楼里发生的事,你也记起来了。”
裴闻钦没有否认,袖下紧握的手指缓慢松开,起身走向她,冲她擡手:“覃小姐,死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吗?”
覃与的视线落在他递过来的那支簪子上。
是那支本该簪在她发间的,他替她挑的那一支。
“这次,我的手艺应该好很多了。”
“为什幺呢?”覃与扔掉手里沾血的匕首,一把抱住裴闻钦倒下的身体,刀锋刺入血肉的感觉还残留在掌心虎口,从他胸口沁出的鲜血转瞬便染上了她的衣襟。
她不理解他为什幺可以如此坦然地赴死,就像她下手前一再同他强调的,这一次,很有可能真的就是最后一次。
剧情世界已经自顾不暇,哪怕裴闻钦作为最重要的男主角,祂也不一定还有余力再为他回溯时光。
这对她而言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毕竟男主彻底死亡,剧情世界也势必会彻底崩塌,那幺她也自然而然地能够从这处牢笼逃脱——
但像这种献祭一般的形式,还是让她倍感压力。
比起前面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去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这一次她可能真的会葬送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知道她一定会动手,哪怕背负的是一个全然无辜的人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可对上他的眼神,内心深处的那点歉疚却陡然被放大了数倍,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呼吸困难。
“与其继续被裹挟着去过一早就被设定好的枯燥人生,倒不如用这条命做点有意义的事,”脏器的破损让他唇角溢出鲜血,他看着她,眼神里仍是温和笑意,擡高的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角,“你瞧,这次的发我挽得极好。”
覃与抿紧了唇,眼底泛出淡淡水光:“你的遗言真是别具一格啊,裴闻钦。”
他黯淡下去的眼光微微一亮,像是即将寂灭的灰烬中最后的那点火星,无力垂落的手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覃与,如果……”含混的字眼被淤堵在喉咙里的血液彻底模糊,覃与低下头附耳去听,却只听清他最后几个字,“就好了……”
如果……什幺呢?
熟悉的震颤自脚下越来越剧烈地传来,覃与放下怀里已经彻底失去呼吸的人,缓慢站起身来擦去眼眶蓄积的泪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指尖擦过皮肤的冰凉与湿润。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眼下的两道血痕像是破相的伤口横亘其上,挽得细致的发间是那枚温润漂亮的白玉簪。
视野骤然陷入一片漆黑的瞬间,她想的是什幺呢?是期待着剧情世界的彻底崩塌,还是希冀着再次见到他告诉他即便不杀他,她仍有更好的办法离开这里?
“与儿,快瞧!状元郎正看你呢!”胳膊被人撞了一下的同时,周遭的喧闹声潮水般漫进耳朵,她恍恍惚惚地回神,正看进楼下打马游街的红衣少年郎仰头看来的一双清澄澄双眸。
芝兰玉树的少年冲她扬了扬手里那个眼熟的香囊,一个浅浅的微笑便惊起少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空空如也。
温婉的阿姊捏了捏她脸颊,笑着打趣:“被状元郎迷晕了?快快醒神,人都走远了~”
她再看过去,果然只看到那人远去的背影。
刚刚,他是在冲着她笑吗?
“小姐小姐!快!”明珠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屋来,眼睛亮得惊人,“裴家那位公子来府上提亲了!”
裴家?
“那位名震王城的状元郎啊!好小姐别发愣了,快打扮打扮随奴婢去前院吧!”
婢女七手八脚地按着她打扮,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得她头昏眼花,直至被带进前院大堂,见着那神仙模样的少年郎时才愣愣回神。
“钦,心慕小姐。”
裴家,裴闻钦,原来是他。
属于她的香囊伴着不知第多少封书信一并被送来,身后替她梳发的婢女轻笑着打趣:“姑爷当真爱重,纵是定亲后见面不在少数,这每日一封的书信竟也从不曾间断,奴婢可瞧见了,姑爷回回见您那眼神,当真半分不舍得移开~”
她抚摸着手里仿佛簇新的香囊,不难想象这两年间那人是如何视若珍宝般将它保存的,擡头望见镜子里的自己,两颊生晕,眼波流转。
大红盖头落下,胸膛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忐忑,喜乐鞭炮、喜轿外的嘈杂都扰得她如坐针毡。直至晃悠悠的轿子终于落了地,属于他的手扶进来,温柔有力地将她抱起,那一瞬间天地都仿佛为之一静,耳边只剩下他轻柔的安抚:“别怕,有我。”
繁冗的礼节也因为他时刻的关注与照顾变得轻松和幸福,本以为会枯坐在床边等到宴席散尽才会回来的人,却早早地来了。
喜帕被缓缓挑开,她看见他眼中绽放的惊艳亮色,也被他一身喜服映衬的姿容晃了眼。
合卺酒交杯饮尽,仅仅一杯便让她双颊滚烫、头脑发胀,他托在她脸颊的手掌干燥温暖,落在她另一边面颊的吻温柔又珍惜:“夫人。”
她心头小鹿乱撞,耳根也烫得好像要融化,垂眼不敢与他过于热切的双眸对望,讷讷唤了一句:“夫君。”
属于他的气息笼罩,唇上落下的温柔辗转,交错的鼻息逐渐变热,她的齿关也被他叩开,唇舌交缠间那股残留的酒香慢慢变得浓郁起来。
一众奴仆早在他吻她脸颊的时候就识趣地退离,她被吻得气喘吁吁地托着后颈放倒在床上,他那双背光却依旧明澈润亮的眼睛看着她,压低的嗓音里是快要克制不住的欲念:“可以吗?”
她红着脸勾住他脖颈,扬起下巴主动吻了上去。
冰冷尖锐的刺痛感从心口传来时,他还沉浸在她这主动一吻中。
鲜血顺着金簪滑落,染红了她紧握的拳头,她毫不留情地顺着他稍稍退开的距离将簪子再送进一寸,清澈眼底哪里还有半点情动羞涩。
“戏配合你演完了,裴闻钦,该清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