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白日梦他(今昔)

阳光和煦而不刺眼,轻和着生暖,克制着温热,仿佛一张染了淡金的纱,毫无重量地洒落下来,让人更生眷懒。

柔光的照射下,顾采真略一侧身,背后的掌伤又被牵扯得一阵刺痛,但她早已习惯,只是眼睫微颤一下,旋即便也就忍了下去,连呼吸都平静如常,看不出她在忍受着仿佛隔心炙骨与肉里错筋之痛。

剧痛这种事情,不是习惯就会好,也不是习惯就好,但起码习惯了也就习惯了,能够与之共存。

片刻之后,她虚弱地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脊背线条缓缓放松,代表着剧烈的疼痛总算又被她熬过去一波。

纤韧的腰肢也略微从紧绷变得放松,腰肌侧落在藤椅上,藤条编织的纹路质感隔着衣物传来,有种让人踏实的感觉。

真累。

她甚至擡不起手去擦一下额上的那一层晶莹冷汗,任凭一小股暖风将它们吹得更凉。

人反而有种既困顿又清醒的矛盾感。

明明在那一室无光的门内榻上,她比现在还疼还疲累,几乎是在昏迷与迷乱之间挣扎,却能抗住千难万险地保持神智,并用精湛的演技糊弄住了季芹藻,还上下其手,一点没少折腾地将人狠狠亵玩了一番,甚至自己也跟着射了一回,爽了一把……心中有一瞬的五味陈杂,随即她又默默冷哼一声。

顾采真承认,在彼时彼刻,黑暗滋长了本就张狂失控的疯狂欲念,肌肤相贴的独处气氛过于暧昧和诱惑,青涩羞愤又不肯退却的男人也过于挑衅与诱人,她脑中夹杂着真实记忆的情欲幻象也过于活色生香……总之,在种种诱因交叠之下,她是有些上头和冲动。

但欲望并不足以支撑她一而再地对他出手,只是,如果加上恨的话,就足够产生强大的动力了……

这样的自我剖析令她心底莫名升起的烦躁消解下去,她眼皮一掀,懒懒地擡眸,瞥了一眼季芹藻与花正骁离去的方向,脑海中浮现起方才在那暗不见光的室内,与季芹藻发生的种种。

对方的性情明明就跟前世如出一辙,在情欲逼近时的如数反应,每一个都好猜得不得了,甚至因为不曾经历她堕魔之后的那些报复手段,他本该更好对付才是。

偏偏,她对他做出行动的预测,又一个个都落空了。

明明他羞耻到不行,期间也忍不住灵力暴动了一次,却又生生忍到被弄得射了精,也不肯再对她出手。

想不通。

真是想不通。

顾采真心里堆积着数不清的不解,这些疑惑彼此相连,就像是晚来秋外莲池中那些莲花深入水下的根须,细细的,长长的,错综曲折,被难以名状的潮湿包裹,又相互缠绕难解。

她的胸口也好似被塞了一把烂淤泥,堵得慌,也怄得慌。

欲望的失控是她熟悉的,但这种明明靠经验能够推导男人的行为,却每每失去掌控的感觉,却让她陌生而暴躁。

不,倒也不是那幺陌生……这种事情发展于她而言总是既顺心又糟心的先例……

她的耳畔仿佛响起一声充满磁性的低沉叹息,脑海中也同时有一个青色的身影模糊闪过,在对方棱角分明的冷峻容颜即将清晰鲜明之前,她心烦地皱了皱眉,强硬地阻止自己去回想此人。

但眼前却又自动晃过不久前,在山下城中的夜市摊位相遇的,那个身姿颀长挺拔,戴着青狐面具的高大少年——他的年纪其实与她一般大,但身高卓群,又气场冷强极具压迫感,加上被面具遮住年轻的五官,单看身形,完全与成年男子无疑。

而她太熟悉他的身姿轮廓了,很容易就会把他跟记忆中那个多年后的某人混为一谈。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那人从少年长成青年后,还更高了……萧家到底是怎幺养的他?喂他吃了什幺催高的灵药了吗?

他最擅长的就是做些出乎她意料的举动,譬如前世亲自为她疗伤,还用藤枝开花引她注意,又或是今世莫名其妙就对戴着人皮面具的她表现出了关注,还送她花骨朵作为联络的法宝。

即便她前世骗他,伤他,轻贱他,折辱他,他却从未曾恨过她。只要她需要,他便会张开双臂抱住她,也会打开身体接纳她……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

顾采真险险刹住一口气。

她就知道!在这个时候想起萧青,只会让她更加心烦!

她下意识捏紧了毯子的边缘,忽而想起这还是花正骁方才拿来给她盖上的,顿时,这条轻软薄绒的毯子,瞬间变得沉甸甸的。

前世的自己在对方面前也是没可能享受这等优待的……

如此看来,其实就连本是最好对付的花正骁,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只有阿泽永远不会变。

因为,她与他今世再无交集的可能,他永远只会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心烦地吐了口气,顾采真闭眼凝神,决定稍微放空一下子涌现出太多思绪的脑子。

高烧之后又微微发寒的身体盖着薄毯,蜷在古朴的藤椅之上,这个卧姿最为省力,而她的脸下意识面对的方向,是那师徒两人前去的小厨房所在的位置。

虽然修为低微,但周遭很是安静,在平和柔缓的风里,她隐约能听到小厨房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水锅翻滚的咕嘟声,什幺食材落在案板上的吧嗒声,还有他们偶尔的交谈声……但其实又什幺都听不真切,因为一切都融入了风中。

可正这些悉索又细碎的声响本该毫无意义,此刻随风入耳,倒又无端端令人放松。

顾采真原本只是眯起来养神的双眸渐渐闭实,浓密的睫毛好似两把小扇子,为她稍显灰青的眼底投下一泓斑驳的阴影,又被软和的阳光稀释成淡色,不再因为她纷扰的心绪而颤动,渐渐归于平静。

真正的平静。

微风穿过近处的一小片竹林,被竹叶与竹竿温柔地错成一缕一缕的,斜长的悠风,好似化了气的细雨,进而变成一把又一把看不见的丝线,软而不乱,柔而不韧,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来回拂过她疲惫憔悴的面庞。

这些细长柔和的风意,好似为少女开脸绞面的线,一层层带走她面上那些名为仇痛苦恨的细绒,只留下一张安然浅眠的明媚睡颜。

顾采真没想到,自己真能睡过去……还做了一场模糊又短暂的美梦。

她梦到了阿泽……

但身体极度疲惫,似乎连梦境都无法清晰支撑,梦里的一切是那幺朦胧,她的意识挣扎着下坠,仿佛沉入温暖的水下,隔着水波看向遥远的岸边,她伸出了手,说不清是要求救,还是想告别……

清俊宛若仙灵的少年身着一身玄沉的广袖长袍,在月下的青华池边与顾采真隔案而坐。

水榭四面的竹帘半卷,外垂的轻纱在夜风中飘起又落下,偶尔被风力托住,飘扬着延展舞动,就仿佛一只只温柔的手,拨弄着属于夜色的弦,不知奏出了谁心底千回百转的声音。

他们在这里见过好几次了,阿泽不肯承认这是私会。

她在将他肏弄得泄身失神的时候,总想逼着他承认这点,但每每又感觉舍不得。

然而,这样总会发生肌肤之亲的“见面”,顾采真觉得私会一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简直像是在“偷情”。

毕竟,这里属于摘星峰的范围,而摘星峰又是她师叔池润的地盘,她每次都是偷偷潜入。

阿泽虽然不肯言明他的身份,但他从性情到穿着,甚至是某些说话的口气以及行事的喜好,都跟她的师叔玉衡君有几分相似,又能在此来去自如,想来也跟对方关系匪浅。

师叔虽不似她的师傅季芹藻那般温润如玉,却在男女大防上又如出一辙地守礼,只不过师傅更和蔼可亲,师叔更冷淡疏离。

而她悄悄来此,在师叔眼皮子底下的地方,跟阿泽几度缠绵,着实有些……刺激。

顾采真甚至自我反省了一下,是不是除了迷魂掌发作时的强烈催情,也有这方面的外因促使,才会导致她每次与少年欢好时,即便努力克制了,却还是经常做得有些过了火……

一时间心猿意马的浮想联翩,令她腿间的凶器微微昂扬,小腹也有些熟悉的火热凭空而起,她吐了口气,在感受到背后的灼痛时,竭力克制住了欲念的进一步升腾,却没注意到少年的身形几乎是同时一僵。

一只天青色的玉碗被推至她的面前,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对面而坐的俊秀少年收回冷白如玉的手,他咬着绯色的唇,不知为何又好似动了气,但没对她发作,只是面色微冷,言简意赅地道,“吃。”

看到明艳的少女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他不由哼了一声,飞快将视线移向映出一轮圆月的池面,却没发现顾采真的唇角随即微微扬起,又赶紧展平的小动作。

激烈的交合虽然让人着迷沉沦,但这样与他对坐月下的温馨相处,她也很喜欢。他们的身体已然彼此非常熟悉,而其余的一切,却都还处于陌生需要探索的阶段。

而且,每次动情合欢时,不光她的状态不大受控制,阿泽的情况也总是有些不对。只是他在这件事上三缄其口,她也不好多问。

所以,像眼前这般与性欲交合无关的单纯相处,她怎幺可能不珍惜?

其实,以阿泽的修为,要杀她易如反掌。但他不仅在她一次次发作时主动亲近她,还渐渐默许了她的靠近。

他可真好。

顾采真心中发甜,望着少年俊秀清冷的侧颜,拿起了与碗同色的青玉汤匙,迟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少年转回头来,轻皱眉尖看着她。

他眸似坠星,眼若点漆,面如寒棠,语带嘲弄,“怎幺,不敢吃?怕我下毒吗?”

少女习惯了他这般说话,却是见他终于又肯朝自己看过来,这才露出一个温柔明媚的笑容,好脾气地问,“这是什幺?”

少年虽看上去没好气,却有问必答,“梅花汤饼。”

五瓣梅花状的小面片软韧有加,在洒了碧绿灵草碎末的汤底中浮尘漂动,莹白剔透得好似真的雪梅花瓣,精致又写意。

“你做的吗?”顾采真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前又问。

她本就生得艳美,神态温柔时眉眼间轻易便有种仿若恒久的眷恋,专注地朝他看过来,简直能让人心跳加速。

她的眸光充满期待,问得少年有一时间的失语。

“问那幺多做什幺!”他面色不善,丢下一句“爱吃不吃”,拂袖而去。

说是离开,其实也只是走至青华池边临水而立。

这梅花汤饼是不久前师兄季芹藻送来的,说是心血来潮照着食谱而做,还提及他若觉得好吃,回头还会给弟子也做一份尝尝。

这世上,哪有师傅为徒弟洗手作羹汤的道理?

师兄被他这句话里的用词引得莞尔,长眉如柳,眸闪若玉。

再者,师兄至今只收了一徒,乃出身昆仑花家的正骁,后者也不像是会静心品尝这等风雅吃食的性子。

“师兄可莫要惯坏了弟子。”他淡淡地建议。

季芹藻闻言浅笑依旧,显然并不在意,片刻之后却又略正了神色,似是有感而发,“我给她做吃食,确实有些不妥。”

年轻的白衣仙尊心中想的是,小徒弟幼年过得不太好,格外重视礼数与懂得避嫌,他若是做这梅花汤饼与她,恐怕反倒让她不自在。

不如,罢了。

彼时化回少年形态的池润并不知道,师兄口中的“他”,其实是“她”。

而这个“她”,当夜与他有约,片刻之后就会到来。

他只说自己待会儿再吃梅花汤饼,想先月下灵冥片刻,一送别师兄,心底便忍不住去探寻她是否已经到了附近……接着又因为想着她的事,完全忘记了桌案上的吃食。

直到她出现,他看着师兄所做的食膳,心想这其中有灵材滋补,她中的迷魂掌难以疗愈,不若就给她吃了算了。

他已与顾采真交欢数次,借由那种事情临界之时的恍神片刻,看到了些许凌乱的画面。

但那些散碎的情景实在难以解读,且时间紊乱,顺序难循,甚至其中的“他自己”到底是谁,都无法定论。

他尚未拼凑出真相。

只是……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干干净净的手,在某个他窥见的情境之中,成年的自己正是用这双手,拥抱过顾采真,解开过她的衣衫,抚摸过她的红唇、青丝、面庞、胸口……又亲手杀了她。

“真真,我心悦你,至死不渝。”这句话恍如魔咒,令他心脏骤然收紧,突如其来地抽痛!

出神之际,仿佛连池水中都映出她临死时惊愕又困惑的面容,他不由轻退半步,随即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水榭内安静坐着的少女。

她似乎一边吃着面片,还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转身,不由露出明媚的笑容。

他的心神莫名地就略微安宁了些许。

“好吃吗?”他走了回来,看到碗内的梅花面片消了大半,淡声问道。师兄还等着他的评价呢,既然是她吃的,就由她来评吧。

“好看。”她盯着他看,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他拧眉,目若寒星,“顾、采、真。”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是故意乱答。她看起来内敛持重,但如今偶尔会在他面前露出狡黠放肆的一面。

心中联想到某些特殊时刻,她更过分的言行,少年池润心底暗骂,可恶!

被拆穿了顾采真也不窘,面色如常地继续答,“好吃,都好吃。”

语气十分认真而正经,少年池润额角轻跳。

“什幺都好……”最后的“吃”字尚不曾出口,想起两人近日的数度交合,她总在那种时候夸他那里很会“含”,很会“吃”,还说他的“滋味”她怎幺都“吃”不腻,少年面色发烫,立刻恼羞成怒,言语中透出一丝冷意,“我真该在里面下毒。”

顾采真却又笑了,神色纯良且持续正经,而她着重的点完全不在他的话里,“这果然是你亲手为我做的。”

什幺亲手?!什幺为她做的?!

着了恼的灵俊少年正要一一反驳,却又见着少女眉目含笑的欣喜模样,话到唇边又堪堪止住。

她愿自作聪明,她愿自作多情,那是她的事。

他抿紧薄润的唇,心想,自己何必对她解释许多。

“阿泽,你真好。”少女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他眸光微闪,避开了她温柔热烈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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