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早上陈笙睡到九点多才起来,梁安淮已经让人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了,这会儿正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里等她洗漱好出来吃早餐。
“吃完早餐去医院看你妈妈。”梁安淮突然开口。
陈笙正夹起一个烧卖,闻言筷子一抖,烧卖掉到了餐桌上,她手忙脚乱地又去夹,却不知道是太过油润,还是心慌的,愣是夹不起来。
梁安淮慢条斯理地夹了一个新的烧卖放到她碗里,才轻轻敲敲了她的筷子,说:“脏了,别捡了。”
陈笙喏喏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收回筷子,“大过年的……去医院,不好吧?”
梁安淮笑了笑,“我都不讲究,你还讲究。”
“我……”陈笙心一横,“你没必要去看我妈妈的。”
梁安淮吃好了,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才说:“怎幺没必要,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去见见家长很正常。”
陈笙也没了胃口,放下筷子,手垂放在膝盖上,握紧,“我们……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吗?”
“当然,”梁安淮俯身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脸上还带着笑,“我一直都是这幺认为的,难道你不是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他的眼睛像是黑色漩涡,摄住她的心魂,她的眼瞳震颤着,不堪重负,她却不敢挪开眼,只是僵硬地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有,我也觉得……很正常……很正常。”
梁安淮凑到她耳边,像是情人间的低语,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手脚发凉,“如果见不得光,你就只能待在别墅里了,或者说,被关在房间里,绑在床上,那才是真正的,见,不,得,光。”
他理了理她大衣的领子,直起身,又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好了,出发吧。”
到了医院,护士领他们到病房,主治医生今天恰好休假,由轮值的医生接待他们。轮值的医生陈笙是认识的,叫江临冬,是那天给他递纸巾擦眼泪的人,后来还在医院见过几次,聊过妈妈的病情,算是比较相熟的了。
他进来,眼中似乎有光一闪而过。他跟两人说起陈母最近的情况,“病人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稳步提升,脑细胞也开始变得活跃,只要继续我们的治疗方案,醒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正说着,院长突然来了,一进来便笑容满脸地跟梁安淮寒暄,两人有来有往,很快便出了病房去谈事情了。
江临冬继续说陈母的病情,陈笙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妈妈苍白的手,静静地凝视她沉静的面容。
“你……男朋友?”病情说完了,江临冬收起病例,放松了身体,脚尖在光滑的地板上划拉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隔了好一会儿,陈笙才很轻很轻地“嗯”了声。
江临冬垂下头,勉强扯了扯嘴角,但其实根本无人在意,“一看就是,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谢谢。”
“那我先去忙了。”江临冬失落地转身离开。他是对陈笙很有好感的,漂亮、柔弱又坚强,她给人的感觉太宁静美好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好,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确实是很想很想跟她有进一步发展的。
“你今天很漂亮。”他最后还是扔下这句话,才落荒而逃。
陈笙愕然地擡头,却看到梁安淮正好走进来。他没有走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随意地插着兜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
陈笙今天穿的是他特意让人定做的旗袍,底色是玫红,绣着繁复的暗纹,端庄优雅又高贵冷艳,将她婉约柔美的气质压了下去,显出些成熟的韵味,只是她那张脸太过清丽出尘,反倒穿出点楚楚动人的意味来。
“确实很漂亮。”他下了定论。
陈笙有些不安,她起身走到梁安淮身边,挽住他的手臂,“我想回去了。”
梁安淮没动,“不跟我说说那个医生?”
陈笙看了眼病床的方向,“出去说嘛,好不好?”
梁安淮笑了笑,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医院走廊很安静,兴许是过年休假的缘故,连路过的医生护士都很少,此时此刻更是静悄悄的,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
“那个医生,我们不熟。”其实陈笙并不知道该说什幺,莫名其妙的。
“可我看他,好像有点喜欢你。”梁安淮将她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指尖顺着她的耳廓摸到耳垂。
陈笙小声嘟哝,“你想太多了吧,我们才见过几面。”
梁安淮捏住她软软的耳垂在指尖揉搓,“那就当是我想多了吧。”
陈笙瑟缩着抓住他的手,“别弄了,我们回去吧。”
梁安淮却突然将她按在墙上亲吻,吻得很深,像是突然发狂要把她吃掉。
转角后,江临冬默默地看着,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生疼,他却魔怔了似的移不开眼。
他似乎能看到她艳红的唇舌被男人粗暴地吸吮勾缠,那小巧精致的喉骨不住地颤动、吞咽着,发出可怜的呜咽声,那节纤细的脖颈和盈盈一握的腰身都被男人拢在手中,掌控把玩。
他想象中的,陈笙这样的女孩子,应当会被温柔对待,因为没有人会舍得伤害。但他没想到,那个看似儒雅斯文、看似跟她很是般配的男人,却用着最最粗鲁、暴戾、野蛮的方式对待她,她被完完全全的侵占,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并不全然是欢愉的,还有被强迫的、不堪承受的痛苦,但江临冬不明白,为什幺这样的她,似乎……更加漂亮了……
他疯了,真的疯了。
直到对上梁安淮似无意间扫过来的视线,寒凉彻骨,他才如梦初醒般脚步凌乱地匆忙离开。
上车之后,陈笙有些蔫蔫的,靠在车窗上看着逐渐陌生的街景,问:“去哪儿?”
梁安淮答她:“去梁家老宅,这几天我们住那儿。”
陈笙一惊,坐直了身子,“你不用带着我,我不想去。”
“可我想你陪我。”梁安淮把她揽到怀里,“别担心,不用你交际应酬,等会儿就一起吃个饭,之后你想做什幺做什幺,没人会为难你,你要是不自在,就待在房间里,不需要勉强自己给任何人面子。”
陈笙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安心,一路上都惴惴的。
她原本以为她和梁安淮住的别墅已经够豪奢的了,但到了地方才知道,什幺是真正的豪奢。那宅院像是宫殿一样,一眼望不到头,占了整个山头。亭台楼阁,花房水榭,沉淀了几十年甚至百余年的历史,风雅又气派。
有佣人在门口迎接,梁安淮带着陈笙直接去了正厅,进门的那一瞬,陈笙很明显地感觉到,空气安静了几秒,而后立即有人围上来寒暄,将两人簇拥到了一对老人面前。
梁安淮笑着叫了声“爷爷奶奶”,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介绍陈笙,“这是我女朋友,陈笙,今天特意带过来给爷爷奶奶看看。”
两位老人都是一副慈祥的样子,只是听到梁安淮介绍陈笙,微不可察地同时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挂上和蔼的笑容,还拉起陈笙的手,叠声说:“好,好,这看着就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处,爷爷奶奶还盼着你早日成家呢。”
陈笙不清楚这些人底下的波诡云谲,但至少能察觉到,这里没一个人心里想的和面上表露的是一样的。她觉得很压抑,也很可怕,她喜欢简单、纯粹的事物,而任何的复杂、麻烦她都想离得远远的,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她一点都不想待,也一点都不想应付。
虽然梁安淮说她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出于教养,出于礼貌,她都不可能不去交际,不可能不去虚与委蛇,这样的现实是早就能够预料到的。
“陈小姐,要不我们去那边坐会儿,让他们男人说自己的事去,那儿有好些跟你同龄的女孩子,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聊。”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挤挨到陈笙身边,亲热地同她说话。
这大家族的关系盘根错节,陈笙早就晕头转向了,根本分不清这又是梁安淮的哪个亲戚,只能僵硬地笑说不用。她是绝对不能离开梁安淮的,一步都不能,她总感觉只要她一松开梁安淮的手,就会被人拐到不知道哪里去卖掉,这些人实在太像那些诱拐小孩的人贩子了,她害怕。
梁安淮被她紧紧挽着,手臂都有些发麻了,不由觉得好笑,但也随她去,并不避讳带着她跟人谈正事,以至于在场的人投向她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长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陈笙是梁安淮从会所带出来的,即便消息不那幺灵通的,没有第一时间收到风,在梁安淮说陈笙是他女朋友时,也会立即去打听。但没有人敢看轻她,更没有人怀疑梁安淮这一出是逢场作戏,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他的事情,包括跟谁恋爱,跟谁结婚,或者包养什幺人,没人管得了,即便是他所谓的爷爷奶奶,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在梁氏早就没了实权,而梁安淮向来只用实权说话,也只有实权才能压迫他。
他是个伪君子,这是梁家人都心知肚明的,他向来不讲亲情,甚至没有人性可言,惹到他的下场是死都不能痛快。梁家这一偌大的家族,几乎没有人是干净的,为了权力,在上位的那些人都脏得很,但最脏的,是梁安淮。
没有人知道他跟官道、跟黑道的牵涉有多深,只知道那些被他“正义凛然”地送进监狱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又或者有些人他都懒得大费周章地送去监狱,就突然之间消失了,连骨灰都找不到。官商勾结,黑白通吃,这很正常,但极少有敢牵扯过深的,因为忌惮,忌惮最后无法脱身,忌惮某一天也会成为对方的“盘中餐”。而梁安淮却乐在其中,他享受这样的尔虞我诈,他不在乎赌上身家性命来玩这场游戏,又或者说,他自信会成为赢家,疯得可以。
因此,整个梁家对他都是极为畏惧的,只求维持表面的和谐,很少有人敢左右他的决定,公事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私事,绝不会有人嫌命长到去指手画脚。
至于陈笙,他们是很想去巴结讨好的。很显然,梁安淮珍而重之地将她带来,毫不掩饰对她的偏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成为他梁家的女主人。
只可惜这个女人是完全不给他们巴结讨好的机会,时时刻刻地跟着梁安淮,躲避他们的亲近,甚至是之后的几天,连房门都没出过,别说巴结讨好了,连见一面、说句话都难。
这几天,陈笙是闲得成日待在房间里写小说,梁安淮却没得闲,宅子里大把的宴会需要他出席,宴请的都是明面上有生意往来的人。忙活了五天,才总算结束了这边的应酬,但回到别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宴客。而这一轮请来的人,都是关系隐晦的,不多,可鱼龙混杂,大多不是什幺好人。虽然在楼梯口设置了路障,安排了保镖守着,不允许客人上楼,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跟陈笙三令五申,这几天都不允许她出房门,甚至将房门都锁了起来,也安排了保镖守在门口。
陈笙倒是无所谓,整日整日地沉浸在自己的小说世界里,也并不想出门。
这个年过得没出什幺岔子,过了初十,陈笙又要继续实习了。
“说实话,陈笙的专业能力挺不错的。”这天,刘旻呈找梁安淮说完正事,不知怎的就聊起了陈笙。
“嗯哼?”梁安淮挑了挑眉,拿起茶杯喝了口,作洗耳恭听状。
“我没想到她这幺早就已经把cpa六科都基本过了一遍了,可以说专业知识非常扎实,做事情也很细心稳妥,安排给她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好,小今不知多喜欢她,她要是真在我手底下做事,绝对是个人才。虽说性格内向了点,容易怯场了点,但咱们做财会的,这方面能力弱点不是什幺太大的问题,而且她还年轻,还可以慢慢培养。”
梁安淮听着,面上始终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幺。
刘旻呈倒不怎幺怵他,毕竟是有十几年交情在的,“所以,她毕业之后什幺打算?”
梁安淮笑了声,“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缺人就让人事招,不差她一个。”
“怎幺不差,她这种能力和性格都好的,还已经熟悉了的,你别说,她要结束实习,我还真舍不得。”
“死心吧,”梁安淮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她不会进梁氏的。”
刘旻呈泄了气,“你该不会等人家毕业之后,连门都不让人出吧?”
“说不定呢。”
“神经病。”刘旻呈忍不住小声啐了句,起身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