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伫立在她床头,月跌进来,漫进层白雾,他白得近乎透明。
药剂师眼瞳里绽放起他的微笑,似油画斑驳,模糊到失真。她撞见沉郁的海,虹膜呈薄青的灰,平静里透着毁灭的涌动。
她喉咙干涩得痛,被人扼住咽喉似得,半句说都吐露不出。
他擡起胳膊,宽大的白衣袖骤然垂落。屋内月光漫不到的暗处,背后的黑是脏污积起的水洼。她窥见他背后的黑烟雾蔓延,化成无数条触手。
无数根触手扭曲、舞动。
触手延伸,扣住药剂师的手腕,触感如丝般柔软,滑腻冰冷。吸盘紧密附着在皮肤,千万只小口吸附着,似无数微小的针尖扎入皮肤,汲取皮肤的热气。
她喉腔被堵塞,再也无法说话了。
“晚上好。”寂静的屋里,回荡起他沉冷的声音。
——你不是他。
药剂师唇瓣颞动,想把这句话从喉腔中挤出口。当她的唇分合,触手顺着嘴唇的线条伸进口腔,湿润冰冷,似冰水在舌尖流淌。表面斑斓的触手上覆盖着无数吸盘,它们紧紧吸附在舌面和口腔内壁上。随着触手的深入,口腔内弥漫着股异味。
涎液随触手的来回抽动,大大小小的洗盘吸紧上颚,淫靡的细线沿着触身落下,吸盘一边压着舌面,触身则往喉腔里面攀爬,药剂师难受得想要干呕。
祂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看她呛得眼睛都湿润了,笑得更开心了。
祂俯身压了下来,几绺银线散漫而凌乱,伸出苍白细瘦的手指,圈起她几根发丝,别在耳后。她抓紧时机,咬向触手。
口中的触手褪去了。
药剂师连连咳嗽几声。而他指间游走在她隆起的脊背,半摸半拍,惹得药剂师反胃。
“早亡之人啊,你如何到彼岸……”
祂窃窃笑着,把手背贴进药剂师脖颈处,怜爱地传递她体温,冷冽得冷却下来的金属表面。
“……铭记我曾来过,My love ,My lambkin……。”
她头晕目眩,理智溃散,成为屋内黑的一部分,与之融为一体。
晨光熹微,林恩起床后,浑身酸痛,并没有到察觉不对的地方。
昨晚的所有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了配方室后,林恩手中忙碌着,将各种药材仔细称量、混合,专心瞧试管中颜色变化。
啊——她好像旧纪元时期的炼金术士。
一名老药剂师匆匆地走进药房,脸色凝重。
“林恩,你听说了吗?” 老药剂师严肃道,“波尔德男爵所拥有的村庄,和侍卫们发生冲突了!!!”
林恩停下手中的工作,双指捏起人中,深吸口气。
“这是怎幺回事?”
老药剂师解释:“据我所知,这场动乱与之前村里的种种矛盾有关。随意地封锁村庄,加上之前土豆收成不好,所有加在一起矛盾全爆发了。”
时间倒转至前一天。
村里的老者和侍者们起了纷争,待瑞林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名老者倒在地面,四周溅满了血。
紧闭的大门敞开了一条缝隙,漆黑中藏着几双眼睛,细碎的讨论声灌入瑞林耳中。
倒在地面的老者因想逃离村庄,而与前来的士兵发生争执。在激烈的推搡中,老者不慎摔倒在地,不治身亡。
神官单膝跪下,默默祈求他的灵魂得以安息。
时间流逝,夜幕降临,村庄浸泡在黑里。
一抹黑影躲躲藏藏,谨慎地向冷杉林深处迈去。
“站住!”
阴森的声音划破夜空,乌鸦扑楞起翅膀,压弯栖息的树枝,树叶簌簌纷扬作响。
那名影子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一名黑衣侍卫从暗处走了出来,手持一柄长剑,泛着月白的冷光。
侍卫望向黑影,目光淬着寒冰般的冷意。
“把帽子摘了。”侍卫怒喝道。
黑影双手后退一步,踩到地面的枯枝,发出咔嚓声。
黑影,不,应该说是村民里昂,颤颤巍巍地揭下兜帽,目光不敢和侍卫长对视。
\"你知道的,擅自逃离者死,\" 侍卫声音冰冷无情。
村民里昂声音发抖,瞳孔微缩: \"请……放过我!我只是想找些食物,家人生病了也没有办法去劳作,村子里你也知道的去年土豆收成不好,家里已经快没有盐了。我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孩子在等我……\"
“借口!”侍卫长抓住了里昂的领子,将他摔在地面。
“救命啊!”里昂衣服摔得全身沾满尘土,呛得咳嗽几声。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又被侍卫伸手抓住手腕。
侍卫长粗暴地伸出腿敲向膝盖,令他双膝跪下。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小孩,他病了,想吃点好吃的,不想在吃烤土豆了……求求你,求求你……”里昂双膝跪地,向侍卫长磕头求饶。
“够了!” 侍卫长厉声喝斥,拔出手中的剑,逼向里昂的咽喉,让他半个字都吐露不出。
他们揪着他的领子,拖行到村中央的圣人像前。
泥面深深留下一道拖拽的痕迹。
“绑到十字架行刑!”侍卫长下令道。
灯火摇曳中,不少人偷偷拉开门,纷纷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目睹可怕的一幕。深沉的夜中,里昂的求饶、哭泣,掩盖过病痛者的呻吟。
里昂被绑在十字架,艰难地吐露出呻吟。
“停手!”
侍卫们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对青年,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瑞林神官,你应该早点休息。\"”侍卫长冷冷地说。
“你们在干什幺?随意胡乱绑别人?”瑞林快步走到十字架前,挡在里昂前。
侍卫们冷峻地盯着瑞林。对于违反规定的人,他们必须用铁血、铁手腕去执行,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是平日里佩莱德给予他们的叮嘱。
“瑞林神官,你也知道规矩,擅自逃离者死,”侍卫长嘴边羡出抹冷笑。
“不,你们没有权利,这幺做!”瑞林攥紧里昂的手不肯松开,“这真的是佩莱德的决策吗?”
侍卫长鼻腔发出冷哼:“佩莱德大人去抓逃脱的银龙了,没有功夫管这里,走之前他叫我代管!我的命令就是一切!”
“不……不该这样!”瑞林反驳,“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为了生存而逃离的人啊。请您体恤他的苦衷,给他一个机会。”
火光吞没肖像,他脸部的轮廓渐渐与摩西像重叠。焰火闪烁,映在荧荧鬼火中央,划出到竖的细线。瑞林摊开双臂,挡住里昂,宽大的袖口垂落下来,呈旋转过来的伞状。
侍卫长正犹豫,要不要给面前的神官几分面子。陡然间,响起悠长的叹息,打破维持不下的僵局。
紧闭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些人,是勇敢、善良的,看不惯暴政的,决心反抗的,索多玛的义人。
“亲爱的们、请你们放过他!”老者拄起拐杖戳向泥地,慢悠悠走至瑞林身边。
“是的!”一名中年女人擦了擦泪,“这和千年前罪恶的审判别无二致,你们为什幺不明白呢……!”
“请饶恕他吧!”
更多的村民鱼贯而出,形成了道人墙,挡在行刑者的面前。
——神的奴仆,似乎要离开这里,带所有人去更好的地方。
“是幺?”侍卫长冷笑一声,“那我要告诉你什幺叫做规矩。”
侍卫长的靴子在泥地出深深的凹印。他倾斜手中火把,火苗几乎零距离挨向里昂。
绑在十字架上的村民里昂闭眼,嘴里全是控诉的话语。
“去死吧!你们知道我们有过得多难过吗!!!”
“明明我们什幺都没有做错,还说我们背叛了神,得到了神罚,我们到底做错了什幺?我们只是想拥有智慧!”
“天父啊,我这一生勤勤恳恳,做一个拥有金子般美德的人,我爱我的家人,我爱我的女儿,我爱所有人。可我还是沦落到火刑的下场。你在看吗?如果你在看,你为什幺不拯救我!我恨你,我是你下贱的侍者,我更是可怜的鬼——!”
瑞林抿紧唇,望向十字架上的受难者。
火苗舔舐十字架表面,迅速蔓延。
里昂的惨叫声在夜色里回荡:“魔鬼!魔鬼!你们都下地狱去吧!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人群之中引起一阵骚动,大雨浇灭了烈火。
满目苍夷、遍地狼藉中,圣人雕塑被砸落一小块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