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痛(上)

翌日。

“——再见女士,祝您今天愉快。”鲜花配送小哥收起面单,转身离开别墅。

汪悬光冷淡地望着怀中的鲜花——

十来只从荷兰空运来的郁金香盛放,粉白鲜美,娇嫩欲滴,一条条长叶发得青碧。

她的侧脸白皙冷漠,继而眼波一转,毫不留恋地把这束白色郁金香扔掉,从鞋柜上拿起车钥匙,大步出门。

那束白嫩透粉的郁金香静静躺在垃圾桶中,卡片上有一句手写的诗句: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本可以忍受黑暗。】

·

落地窗外霏霏细雨,水珠淅淅沥沥地落在玻璃上。

“——上游锂电池价格下滑,奔月汽车的内部降本措施也起效了,单车材料成本下降了三千多,制造成本也下降了一千多,同比下降4个百分点。”

秦销的办公室在燕莎商圈的一座六层建筑里,外表也很不起眼,门外没挂牌,收发快递只是某某街某某号。

北京城里多的是这样的地方——禁止入内的机关大院,不知做什幺的神秘建筑。神秘就等于特权。

单面落地窗外是亮马河,岸边绿树成荫,掩映着近处的双层楼房和圆顶教堂,更远处是交错的国贸天际线。

蓝秘书在办公桌前站得笔直,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指尖,滑过平板屏幕:

“宝相汽车增加了产业链的商务谈判筹码,降低了零部件采购价格,C11车系环比增长30%,这个月大定订单超过一万五,预计Q2的交付量会很高……秦先生?秦先……”

“嗯,我听着呢。”

秦销倚靠在转椅中,颀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花店贺卡,走神走了十万八千里,开口还能接上秘书的思路:

“没有特斯拉的规模,也没有比亚迪自制电池的筹码,20万以上的电车想要控制成本,几乎无从谈起。”

说完,他又看了眼秘书,有些无奈,又有点苛责的意思:“我是谈恋爱了,又不是变智障了。”

蓝秘书:“……”

精明雅丽的秘书脸上笑意不改,心里根本不信。

春节假期回来的秦先生,仿佛被某个死于殉情的鬼夺舍了。手机片刻不离身,经常一个人傻笑。不交际,不应酬。连拒绝出差的理由都是“舍不得女朋友”,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找到真爱了。

“您打算见哪家?”蓝秘书问。

“都行。”

秦销不以为意,两根手指轻点桌面,做出左右区分:“奔月、相马。”然后手指一转桌上的钢笔——

金晃晃的虚影由慢转急,命运馈赠的礼物整装待发。

秦销漫不经心地靠着座椅,衬衫衣领扣到咽喉下,挺拔、禁欲而矜贵,盯着转动的钢笔,唇边挂着一丝极为不明显的微笑。

笑意中带着点好奇,又有点鼓励,仿佛猎人发现了有趣的猎物,熟知结局的蓝秘书不由毛骨悚然。

最后钢笔徐徐停下,指向“奔月”。

秦销一擡眼,又问:“还有别的事儿吗?”

蓝秘书掩饰住脸上的恐惧和忧虑,滑动平板电脑,下一项是私人事务。

秦先生要在“4月7日-10日”和“4月19日-22日”之间选一个日期,去檀香山与魏小姐一起拜访她的太婆。

能给反社会疯逼当心腹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她虽不觉得眼前这位真有“爱情”,但也不想让老板扫兴,一点“稍后提醒”,接着毫无异色地擡起头,问道:

“下周三是清明节,老首长周二晚上回京,打算一大早去八宝山扫墓,您要陪同吗?”

秦销无所谓:“可以啊。”

蓝秘书收起平板电脑:“那暂时没别的事了。”

秦销没急着让她离开,看了眼手机,半小时前给汪悬光发的那条“想你了”的废话,没有得到回复,又随口问了蓝秘书一句:

“‘清新山雾’怎幺样了?”

“财报还没公布,说库存去了75%,还打算下周推出新产品线,”蓝秘书对答如流,“不过经销商都不买账了,这次让利去库存,茂德和佳康乐都出了不少血。”

“救不回来了啊。”

秦销呢喃了一句,又给汪悬光发了个流泪小猫的表情包,配上文字:【人家是没有人爱的小猫咪】

蓝秘书的角度根本看不见老板在做什幺。

不过从秦先生垂目凝视着手机,眼梢下还藏着某种温柔缱绻的神色来看,一定又在摸鱼谈恋爱。

她耐心地候在桌前,视线越过秦销,望着他背后的铅灰色天幕与钢铁森林。

下一秒,只听秦销带着笑意的话音随着窗外滚过闷雷,轰隆隆劈下!

“那我们走一趟吧。”

秦先生从椅子上起身,一理西装外套,优雅中透着些隐而不发的强大气场。

蓝秘书略微愣怔,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好的。”

·

室内昏黄,空气芬芳。

“洗头小弟”揉开汪悬光头上细密柔软的泡沫。

“那间疗养院的后台很大,安保都是退役特种兵,只为权贵服务。毕竟这年头,谁还没点精神病呢。

“你姐刚入院那会儿,有个傻逼用无人机拍她,结果拍到了国家统计局的前任副部长。不仅号炸没了,人还进去了。

“特种兵当安保,相当于给我们开了个后门。我们这些‘臭当兵的’永远是自己人。”

杨醇举着花洒,洗掉汪悬光头上的泡沫,继续说:

“医院的平面图、作战计划和撤退路线我分分钟给你搞到手。把人抢出来倒是不难,但问题是,你要把你姐姐藏多久?”

汪悬光:“藏到合适的时候。”

“……”杨醇又问:“除了安全屋、精神科医生和足量的药物,你还有什幺要求?”

“我不想让她一直服药昏迷,如果有必要,把主治医生一起带走。”

一起带走???

神他妈一起带走?!

杨醇嘴角一抽。

字面意义上的“带走”,落到行动上那叫做“绑架”。

在搞掉秦销这件事上,白诺一直自诩是正义的阵营——于私为告慰死者,于公替天行道。

可救人不包括绑架无辜者啊喂!

杨醇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姐神志不清,换环境肯定要崩溃的。反正迟早都得崩溃,为什幺不直接送她出国?”

汪悬光闭着眼睛,享受头皮按摩:“那是我的事。”

两个多月的接触下来,杨醇被迫习惯汪小姐不讲废话的行事风格,语气和神色全无不快,反而笑着问:“你对安全屋有什幺要求吗?”

“安全。”

杨醇点头:“……行。”

先前他对Dr.Wang的实力想象,只停留在维基百科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个人成就上。

直到她用秦销的消费记录梳理出作案时间线,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是什幺重量级的队友。

因而当汪小姐全然放松躺在长椅上,不论是轻飘飘提出反派一样的要求,还是丝毫不留情面地阻断他的好奇,杨醇都觉得离谱中又带着一丝合理,仿佛天才就应该在规则外行事的。

“还有个事儿……”他又挤了一点乳液到手心,一缕一缕涂到发丝上:

“老白觉得杜博雅身上还能问出点别的来,就让我下了个饵把她找回来。她要是真回来了,你能不能跟她当面聊聊,也许能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可以吗,汪小姐?”

汪悬光:“好。”

杨醇松了口气,把汪悬光的头发向后拢成一股,继续啰嗦着:“杜博雅是最适合‘润’的那类人,国内没什幺亲人在世,师友同事又因为她的义举和她断了来往,想找个理由钩她回国实在不容易。

“但我发现她和一个小学同学有联系,ins和推特都有互动,每年都会相互寄好几个国际快递。

“这个同学打算国庆结婚,就在北京。我做了个公众号抽奖,让她中了个五折的婚宴礼包,又让酒店告诉她仅限五月前使用,且四月有两个周末的预约都取消了,于是她把婚期提前了。至于杜博雅咬不咬饵,要看她和这个小学同学的感情够不够深了。”

正事儿聊得差不多,头发正好也洗完了。杨醇拿着毛巾仔细地给她擦头发,动作间不小心让几颗水珠迸溅到了锁骨上。

杨醇顺手要给她擦掉。

然而那瞬间,汪悬光动了下微酸的脖颈,白瓷般的肌肤猝不及防撞进杨醇眼中——

他拿着毛巾的手霎时一顿,慌忙撇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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