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嗓音让程正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嘿嘿”地笑:“你知道啊。”
“我又不聋。”殷照的语气很轻,让人听不出来是在乎还是无所谓。不过以他对什幺都毫无兴趣的性子看,恐怕就是给他起更难听的外号,殷照都能照单全收。
同学们偶尔会背地里叫殷照“忧郁哥”,有些人是调侃,但有些人——是同性间最原始的嫉妒。
常年驻扎图书馆,每次几乎都是相同的座位,让同学们对殷照这份勤勉肃然起敬的同时,也会投去更多关注。
听说程正与他是室友,便好奇地问:“你们关系好吗?”
“还行啊。”程正疑惑地回答,“挺好的,他偶尔还帮我们从食堂打饭呢。”
“是吗?我还以为他跟别人都处不来。”
“为什幺这幺说?”
“就觉得他不太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顶多是排列得整齐点,程正不理解,对方继续解释,“他身上……有股忧郁的气质。”
虚无缥缈的形容。
这段对话发生在教室,程正身后有人轻蔑一哼,两人擡头,只听那同学嘟囔着“装什幺逼”就走了,自此殷照便拥有了全新的外号。
原本只是背地里喊喊,既然如今正主都主动提起,程正好奇试探。
“他们都说你装。”
虽然在同一个寝室共同生活了近一年,偶尔也会结伴出行,但室友们仍感觉殷照与他们之间有层说不清的隔阂。他们对他了解得很少,更显得他无比神秘。
“装什幺?”殷照反问。
“不知道。”程正又说不出来,他也不太参与在背后议论别人这种活动,“可能说你装清高吧。”
大多数人都不理解。
刚刚成年的岁数,人生能有几个大风大浪,就摆出这副沧桑的样子,和小学生发视频说“感觉不会再爱了”有什幺区别,背地里看了多少本青春伤痛文学?
程正翻出不常打开的那个群聊,搜索“忧郁哥”关键字,捡着念了几条。
他这个行为完全就是在打小报告。
但八卦是男人的天性,难得的机会。
殷照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的茶余饭后这幺具有话题度,索性说:“我是装的。”
“啊?”
“其实夜里趁你们都睡着了,偷偷在被窝里看巴啦啦小魔仙。”
还挺幽默。
就是有点冷。
正巧群里又有新消息。
有人发了一张二手平台的截图:“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背景眼熟?”
立即有火眼金睛的人回复:“这和咱们学校宿舍的布局好像啊。”
发截图的人见有人附和,补充:“定位也是同省。”
“什幺意思?”其他人不懂。
平台本来就会根据距离进行推送,校友转让一些二手闲置很正常。
那人索性连续再发好几张截图,这次给大家圈出重点。这个账号卖的闲置价格都不菲,而且清一色的“九新”“未拆”“仅拆”。
终于有人对其中一张图片做出回复。
“这个好眼熟啊……我好像看见殷照用过!”
“何止。”那人回答,“这就是忧郁哥的账号,这些东西我基本都见他用过。”
大家更不明白:“什幺意思?没怎幺用就出?”
“装阔呗。”
“啊?”
看到又有新八卦,更多的人冒出来。
“你的意思是,他买一大堆很贵的东西故意在学校里炫耀,但是马上就转手?”
“真的啊?我还以为他是真富哥来着。”
“听他室友说他天天收快递,而且都是奢侈大牌的包装盒,我还以为多有钱呢,结果装完就卖啊。”
“啧啧,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人,和拼团少爷有什幺区别?”
“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要是他条件真有那幺好,网上肯定有点蛛丝马迹吧,可是我去搜过他的名字,什幺都搜不出来。”
“笑死,他本来就很装。上次他买的那台相机你们都说贵,其实性价比很低,纯骗人傻钱多的,真正懂摄影的大佬根本不买那款。”
程正也没想到他随手一点竟然是这种内容,尴尬地看向殷照。
虽然他与殷照不如与其他室友熟悉,但毕竟朝夕相处这幺久,日常接触中的他与群里的说法截然不同,再加上他都愿意义务帮忙写作业,所以虽然有截图为证,程正从心理上仍不愿意相信殷照是这种人。
“那个……要不你解释解释?”他问。
“那个号是我的。”殷照却说。
轮到室友们目瞪口呆。
殷照并不觉得以闲置转让的方式处理掉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有什幺问题,话到嘴边,却变成:“他们说的没错,其实我很穷,在学校外面偷偷做鸭,这些都是包养我的富婆送我的,包括开学的那几个保镖也是。所以以后你们别再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别人了,富婆会吃醋。”
殷照疯了。
待他转身重新面对电脑,以背向着屋子里的两个室友,他们交换的眼神里读出彼此完全相同的想法。
一时间无人再敢发言。
思考之后,程正退出那个群聊。
“我加群的时候他们还不聊这些,没想到后来变这样。”
“没关系。”殷照头也不偏,已经着手准备做建模题,“你不用解释。”
见他这就忙碌起来,程正悻悻地退回自己的桌边。
屏幕角落的聊天消息不停闪烁。
室友发给程正:“卧槽你刚才干嘛把群聊给他看啊!要是一般人早就跟你吵起来了。”
都到这时候,程正当然感觉到自己刚才的一系列操作有多不妥,只是鬼使神差,可殷照的反应完全出乎两个人的意料。
虽然他的回答挺不正常,但又与故意说反话的阴阳怪气不同,让人猜不出究竟是什幺意思。
“他好像真的不太在意?”程正问。
在不在意这都不是能这幺拿出来说的事,室友一幅恨铁不成钢:“长点心吧你。”
宿舍里只剩下殷照敲打键盘的声音。
冷光映在脸上,察觉到宿舍的尴尬氛围逐渐消散,看见屏幕上一长串毫无意义的文字,殷照的手指动作放慢,直至彻底停下,挪至退格键悉数删除。
其实他刚才说的那串话,在某个层面来说全然属实。
时至今日殷照拥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争取的,只是那个“包养”他的富婆叫殷宁。
他们已经有一年没联系了。
从她将他抛弃在那套老房子开始。
期间两人做的仅有交流是殷宁问他过年回不回家,殷照猜测那是姥姥的吩咐,解释说有实习回不去,她回复“好的”,再无后话。
其实殷照知道,殷宁不是真的打算与他就这样下去。她想让他冷静,只要他态度诚恳地说“我想清楚了,之前的想法是我脑子糊涂,以后不会再这样”,殷宁就又能与他轻松地做回母子——也仅仅是母子。
可是殷照做不到。
他总会不停复盘那天,但凡他沉得住气一点,不把心里的想法那幺直接地说出来,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殷照又知道不可能。
当时他同样混乱,搞不清楚究竟想要什幺,直到说出口的那一刻才清晰明了,后来的一年间,这个结论不仅没有被推翻,还在他反复的回想中被不断印证。
殷宁不与他交谈,殷照就不停地消费,银行会把副卡的支出短信推送到她的手机上。单次消费额不能太低,她设置了价格门槛。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大半年。
照例从快递站拿东西回宿舍的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同学按着铃从身边疾驰而过,气候愈暖,阳光照在身上有了温度,经过校园的花坛已可以闻到隐隐香气。
殷照猛地惊醒,看着手上的快递包装盒,发觉这些行为从头到尾都毫无意义。
他一面在其他地方努力,想要尽早地步入社会,用优异的GPA换取参与项目的资格,企图用这种方式证明他在逐渐成熟,一面用更幼稚的方式在殷宁那里夺取存在感。
在她面前,他总是会本能地采取最稚气的行为风格。
就和小时候一样,每次知道她要出远门,闷着声假装不在意,又用力把她的衣角抓紧,不肯放手。
殷照发现他跳不出与殷宁的关系框架,也摆不正自己的感情。这些挥金如土的战利品反而成了某种嘲笑,送给身边的朋友都碍眼,所以他选择挂到二手网站上处置。
没想到会造成同学的误会。
不过误会也无所谓。
他本来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