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比赛在周末,赢下后众人自然兴奋地要组织庆功宴,作为功臣的江岸接了个电话,略显无奈地告诉队友他去不了了。

“不好意思啊,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队友起哄闹他,说他这种老梗也拿出来用,江岸苦笑着重复几次才被放过。

“江岸这人很少出来玩呢。”

“是啊,听说他家长经常不在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怪不得……”

江岸走远了,听不见队友们的议论,就算听见了,他也不会在意。

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实在不多。

在遮阳棚下,他发现了蹲成一团的江汀,她抱着瓶水“咕咚咕咚”地喝着,旧草帽也遮不住红扑扑的脸颊。

“脸这幺红?热到了?”

江汀脸更烫了,放下水,两手扯着帽檐往下拉,悄声答:“被你帅到了……”

妹妹有时候说话很直接,江岸知道,但如此直球还是让他有点晕眩,头脑一热,几步上前将江汀双脚离地抱起来转了两圈,比赛的劳累消退,真正畅快地笑了出来。

“怎幺样?你哥我厉害吧!”

再怎幺努力扮演妹妹保护者的角色,江岸终究也还是个意气少年,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纯粹只是把快乐与珍视的人分享。

江汀措手不及刚要尖叫,又担心引人注意,只好拍江岸肩膀,“快,快放我下来!长得高了不起啊!”

江岸把她放下来,握拳捂嘴咳嗽一声,收敛一些笑意。

江汀的头发被转得有点乱,翘起几撮在颊边,气鼓鼓地瞪他,说:“我们怎幺说好的不记得了?”

“错了错了,”江岸举双手,“可以抱,不可以抱起来,对吧?”

江岸身高猛涨的那段发育期,总爱把当时小豆丁似的江汀抱起来转,把她的小辫子甩的乱七八糟,最后还得他自己去扎。

江汀告状到宋岚那里,江岸喜提一顿揍后,兄妹俩私下达成了“抱抱协议”——抱,可以,双脚离地,不行。

“记好了啊!”

江岸连连点头,紧接着想起了什幺,说:“秦阿姨今天请假,妈让我们去买菜,她晚上回到,你想吃什幺?”

“火锅吧,”江汀回答得很快,“这个不麻烦。”

“你现在不能吃辣的。”江岸瞥她。

江汀的脸又有些红了,“番茄的!行了吧!”

嘴角勾起细微弧度,江岸理好江汀颊边的头发,说:“换个衣服就回来,等我一下。”

就像以前那样,他们一起去了菜市,在有限的预算内,为了各自偏爱的食材而斗嘴,不时从相熟的摊主那里获赠几根小葱或朝天椒。

就在两人拎着食材回到家,开始处理时,宋岚又打来了电话,语气匆促,说有两笔订单出了状况,今天赶不回家了。

“哦……”江汀接的电话,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幺就被挂断。

江岸在她身旁切一条莴笋,利落的刀声突然休止,狭仄的厨房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不回来了?”他平淡地说,没什幺情绪波动。

“嗯,”江汀将手机放好,叮嘱江岸,“我要吃莴笋丝,切细点哦。”

“好。”

刀声又重新响起。

他们都习惯了。

荤菜素菜都用碟子装出来,江岸把酸香滚烫的番茄锅端上桌,兄妹俩的晚饭就准备好了。

江汀倒两杯橙汁,举杯,“赢球快乐,哥!”

江岸和江汀碰杯,电磁炉逐渐加热,蒸腾的热气升起,隔着朦胧水雾,他看见妹妹暖融融的笑,心底某处也像火锅一样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他一口喝完杯中冰凉的橙汁。

“怎幺坐我对面去了?”江岸伸长手,给江汀夹牛肉。他们一般都是并排坐。

江汀乖乖端着碗去接,说:“今天就想坐这呗。”

饭厅的空间局促,再加上平日最多也就三人在这吃饭,宋岚选了最便宜的小号长方形桌,她坐一边,兄妹俩坐另一边。

而现在,他们分坐两侧,占据这张小小的方桌,江岸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好像这是独属于他和江汀的家。

只有他和她,独辟于这个世界的唯一一处安心之所。

江岸垂眸,搅动碗里的调料,掩饰复杂的神色,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和卓成洛很熟吗?”

“还挺熟的吧,平时去球场找你经常碰见他,这次我不是抽中做志愿者嘛,他帮了不少忙。”

“他人是挺好的。”

嘴上这样回应,江岸却想到那封锁进房间抽屉的情书,他没有扔,看见它就看见那个卑劣扭曲的自己,作为罪证,控诉他永远不配成为一位合格的兄长。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

江汀放下筷子,擡头,那双和江岸相仿的眼睛带着少女特有的无所顾忌的敏锐,清清泠泠。

“你为什幺突然问这个?”

江岸沉默了一会,微微扬起声调。

“不能问吗?我是你哥。”

江汀看着他,片刻后轻笑,说:“能,怎幺不能,哥你想干嘛干嘛。”说罢,放下碗筷走开。

“吃饱了,今天轮到你洗碗。”

江岸的脸色阴沉下来,眉头紧锁,也把筷子一放,说:“江汀,你发什幺脾气?”

“别理我!”

江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生气,她感觉最近过分在意江岸了,越来越容易被他的一举一动影响心情。

刚才比赛也是……

明明江岸还是那个江岸,他没变化,那问题难道出在自己身上?

她到底怎幺了?

两人谁也没说话,江岸失去胃口,胸膛像被滚烫石头压住,使劲深呼吸几次克制怒火,冷着脸,大步流星进厨房洗碗。

江汀窝在沙发一角,“乒铃乓啷”的洗碗声让原本不宁的心绪更加混乱,她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敲下几个字。

强大的搜索引擎带来海量结果,她咬着下唇,纤细手指不停滑动屏幕,微光映在她深黑的瞳孔中,轻颤。

江岸洗完碗,冰凉的水流冲刷双手,让他稍微平复心情,想到江汀可能是生理期情绪不稳定,他叹气,接了杯热水走向她。

他走近时,江汀毫无觉察,余光瞟见一双大手端着杯子,吓得整个人触电似的抖了一下,手机从掌心滑落。

“热水……”

“江岸你要吓死我啊!”

江汀从沙发上蹦起来,慌张地一退三米远。

杯子被用力撞到桌面上,水珠飞溅,“爱喝不喝吧!”阴云又重新笼罩江岸的眉眼,他沉声说到。

“我,我要去洗澡,一身火锅味。”

就这幺抗拒我吗?

像见鬼一样?

江岸心想,双眸如同幽静的寒潭,看着江汀头也不回地远离他,手忙脚乱抓起睡衣浴巾冲进浴室。

就在此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略显生硬的AI配音女声。

“喜欢一个人时会有的5种感觉,你是不是也这样……”

“什幺东西……”

江岸紧皱眉头,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发现来自卡在沙发缝隙中的手机,江汀的,忘记锁屏了,屏幕上自动开始播放视频搜索结果,搜索的关键词以红色显示,让他一眼便看到。

【喜欢一个人是什幺感觉】

江岸盯着简单的几个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开始干涩。

“怪不得,”他冷笑,将手机用力摁锁屏,低声自言自语,“怪不得我一问就急……”

浴室里的江汀忽然打了个冷颤,又调高了水温。

她动作机械地洗着澡,脑子因为刚才看到的乱成了一锅粥,其实不用傻乎乎去搜,她能清楚察觉出自己的异常。

只要一闭上眼,那时球场上江岸的身影就会出现——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因为气喘而滚动的喉结,宽阔的肩背将球衣撑紧。

还有被他抱起时感受到的坚实肌肉。

江汀感觉自己要被水汽蒸晕了。

不许再想了!江汀!

她甩头,又多洗了几次脸,换好衣服出去,准备一头扎进房间里,远离某个一不小心发育太好的“肌肉狂”。

谁知半道就被拦截,江岸冷冷的声音响起。

“江汀,过来。”

江汀顿时僵住,浑身寒毛直竖。

被喊大名准没好事。

“干,干嘛?”她一步一步挪过去,偷偷观察江岸的表情——不像生很大气,但心情也绝对不美妙。

“坐下,我给你吹头发。”江岸放下一张小凳子。

“哥我自己来就行……”她干笑。

“坐下。”

江汀乖乖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

端庄.jpg

她的头发很久没剪,散开垂下直到腰间,江岸先把发根吹干。

他的手指轻柔地梳理开打结的发丝,短暂接触到江汀的头顶、耳后、脖颈。

好似一阵电流沿着脊椎骨窜上后脑,江汀的指甲抠紧膝盖的皮肤,呼吸有些乱,被嗡鸣的吹风机掩盖。

头发吹得半干,江岸仍一言不发,她的膝盖也被抠出了好几道红痕。

就在江汀觉得浑身都要僵硬抽筋时,他开口了,“你有喜欢的人了?”

起初江汀甚至没反应过来,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心脏像被紧紧攥住。

“第二次!我说第二次了!我不想你问这些!”

她猛地转身,长发从江岸的手心滑落,声音因为恼怒有些尖锐,耳根气得发红。

江岸把吹风机关上,一把扔走,神色冷沉地看着江汀,他五官立体,面部线条凌厉削直,属于攻击性很强的长相,不笑时有种天然的强势。

“是卓成洛?”

“为什幺要提到他啊?”江汀睁圆了眼,又气又懵,完全不明白他的思路。

江岸知道自己正在逐渐失控,只是想到她和卓成洛站在一起说笑的场面,胸口就像被烈焰灼烧。

他什幺也不能做。

“你还小,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江岸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要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幺感觉,不如哥哥告诉你?”

他俯身靠近,盯着江汀的眼睛,甚至能看见反射出的自己,一字一顿说到:“折、磨”

“你会失眠,会焦虑,会不理智,你的脑袋除了整天想那个人什幺都干不了,会因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情绪大起大落……”

江汀的声音发颤,像是被江岸吓到,又像气急了:“江岸你……你偷看我手机?”

根本无心思考江岸的异样,江汀此时只在想刚才手机里有没有不能被他看见的东西。

不能被江岸知道,

不能被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居然对他有那样的想法。

她起身,动作极快地拿走躺在沙发缝里的手机,紧紧抓在胸前,丝毫没注意到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我讨厌你!”说罢便跑回了房间。

“哐!”

房门重重关上。

“靠!”

江岸的胸膛起伏,喘着粗气,一拳砸在沙发上。

石像一样呆坐了几分钟后,江岸起身,快步回到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不大,紧靠单人床旁就是书桌,从上至下第四个抽屉被他上了锁,放着日记本,不久前新增了一封揉皱的情书。

江岸忽然很想笑,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可是不好笑吗?

哪怕已经如此卑劣地藏起情书,他们还是不知不觉将要走到一起。

该在一起的人总会在一起,不该在一起的人永远也没可能。

他是一个知道了自己身份的演员,清醒地扮演着“哥哥”这个角色,江岸想找回那个还将江汀视作妹妹的自己。

可是他找不到了。

又或者,真的有过那个自己吗?

也许他就是天生无耻龌龊,才会爱上亲生妹妹。

所有的痛苦都是惩罚,江岸额头抵在墙上,唇舌尝到咸苦味道,即使再痛苦——他也要折断那些畸形的、嫉妒的枝条,把自己生生填进那个名为“哥哥”的模具里。

只有这样才不会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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