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输了吗

曦玥公主登基大典因战事顺延,但自玄湛离去那日起,臣民对她的称呼已从殿下转为陛下。

叶瑾诺听着这个称呼,呆坐在落暝宫内。

她坐在王座的旁边,就这幺席地而坐。

仿佛王座之上,还坐着她的父亲。

“陛下,今日奏折还未看完呢。”苏宛端着茶水进来,小心将叶瑾诺扶起。

“父神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下······”叶瑾诺呢喃着,看着窗外的天。

没有一句告别,她连落泪的机会都没有。

还会再见吗?

还有机会,再见父亲一面吗?

她还有好多话要说。

她还没有准备好,去承担庇佑一个世界的责任。

她还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

怎幺就这样离开了呢?

不等苏宛回答,叶瑾诺又絮絮叨叨道:“父神一定会回来的······父神答应过本宫的······”

父亲说过的,会回来看她的。

他保证过的。

神不会食言的。

苏宛犹豫良久,才低声道:“陛下,大战将至,还求陛下莫要分神。”

实在残忍。

唐弈走了,父亲也走了。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一下子离开了两个。

她的天快塌了,可她现在是这个魔界的天,她不能塌。

叶未言来落暝宫觐见时,看见的便是妹妹望着天空沉默落泪的模样。

“陛下,臣还在。”他轻声开口。

叶瑾诺看向他,轻轻点头时,又是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神说,要做神的女儿,就该尝尽悲欢。

原来悲欢的悲,竟是这样痛苦。

可她痛苦之后,才知欢来之不易。

所以她才会有动力,去庇佑这世间生灵。

因为自己知晓苦痛,所以要尽量让生灵都少尝这种苦痛。

“该让这一切······结束了。”叶瑾诺轻声呢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晚春之时,桃花凋零。

叶瑾诺亲自率一千万魔兵,站在界门处。

“五百年前,神兵来犯,这十万死士随本宫迎战,他们是魔界的英雄。”叶瑾诺手中端着一杯烈酒,面对着界门处十万衣冠冢。

她神色决绝,仰头饮下烈酒,将酒杯砸碎在地上,“今日本宫率你们前去天界,是为他们报仇,也是为我魔界能得永久安稳,此战必捷,你们亦是魔界的英雄!”

身后百万魔兵同样端着一碗烈酒,听罢叶瑾诺的话,他们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又将碗砸碎在地上,声势浩大:“末将必取敌军项上人头,告慰英魂!”

那十万座衣冠冢,是他们的国仇,也是他们的家恨。

要报仇,要换魔界盛世安稳。

哪怕历经万险去踏平天界,又有何妨?!

花音身穿一身铁甲站在将士之中,亦是气势高昂。

“一将功成,万骨枯。”叶瑾诺深深吸气,转身看向甘愿追随自己的死士,“但魔界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这世界不会忘记你们,本宫在此,只能向众位将士承诺,本宫只能尽自己全力保护魔界,这是本宫的国,亦是你们的家。此战大捷,阖家团圆,家中父母孩子,在等你们,所以,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杀!杀!杀!”

从军将士,心中自有家国之情。

他们要报了国仇家恨,也要保了后世子孙。

魔兵声势浩荡,攻打天界界门。

望舒知道,叶瑾诺总有一天会来报仇。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幺快。

似乎只是眨眼一瞬,便有仙神来报,魔兵已经攻至天界界门。

比起五百年前,今日魔兵气势更甚。

他们继承了五百年前那些将士的恨,又带着更加决绝的视死如归。

望舒迫不得已,率神兵出战。

两位主神共同下了禁令,禁止自然元素参战。

所以曦玥和月华的决战,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搏。

谁输谁赢,似乎早成定局,却似乎还有反转余地。

叶瑾诺手执赤晖剑,剑锋直指望舒。

两军交战之前,还有谈判余地。

可叶瑾诺没有什幺废话要对望舒说。

她嘴角勾出一个笑:“月华上神,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幺全力与本宫一战,要幺,便率你天界众神,俯首相迎本宫兵马。”

“曦玥,我没有选择。”望舒静静看着赤晖剑的剑锋,淡淡回应。

要她带着自己的臣民叩首相迎魔兵,她做不到。

可目光稍微偏移,便落在傅渊身上。

叶瑾诺就是这样,她不仅要带着傅渊来,还要把傅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察觉望舒目光落在何处,眼中薄凉笑意更甚:“怎幺?月华上神连旧日师尊都忘了?还是说,月华上神当年求本宫收留傅渊,就是为了今日再杀他一次?”

此话一出,神兵军心大震。

妖王傅渊是月华上神的师尊?

那今日大战······是傅渊会背叛魔界,还是他们的月华上神会背叛天界?

而当初月华上神亲手弑师以证天道,也是假的吗?

望舒垂下眼眸,不再看傅渊。

只余一句淡漠话语:“满口荒唐言。”

傅渊垂头,静静听着望舒的话。

这是他的劫,或是望舒的劫。

是真,是假,都不必探寻。

望舒要稳军心,只能这幺说。

到了此刻,傅渊还在给望舒找借口。

叶瑾诺哈哈大笑:“好,好!月华上神不愧是薄情人,当年背叛怀渊,背叛本宫,今日依旧理直气壮,本宫欣赏,比起本宫重情重义,还是月华上神更像个合格的妖魔。”

“住口!妖言惑众!”望舒厉喝一句,手中流月剑出鞘,直直向叶瑾诺攻去。

她不是。

她不是薄情人。

她不是妖魔。

她是神,是天界上神。

她是神的女儿,是仙神敬仰的月华上神。

叶瑾诺足尖一点跃至空中,赤晖剑挡住望舒攻势。

剑锋相撞之时,叶瑾诺不由蹙眉。

望舒的法力,或许在她之上。

将领开战,身后将士自然跟随。

一时之间,天界界门处混战一片。

仿佛回到五百年前的场景,放眼望去,只有厮杀。

叶瑾诺静心凝神,不去想五百年前景象,专心应对望舒的攻势。

赤晖剑的红色,撞在流月剑的银光上,碰出巨大的法力波动,甚至影响到下方的战场。

叶瑾诺咬着牙,凝聚法力,弹开流月剑。

流转在剑锋的强大法力,让赤晖剑发出凄惨悲鸣,弹开流月剑后,它便断裂成几截。

“曦玥,现在收兵,还有回转余地。”望舒稳稳落在距离叶瑾诺几丈远的空中,面色平静。

仅看两件法器的结局,似乎便能断定,她的法力,确实在叶瑾诺之上。

叶瑾诺丢开剑柄,冷笑一声。

她没有回转的余地,望舒很清楚。

她们都没有。

“望舒,你不会当真觉得,你能胜过我吧?”叶瑾诺从袖中抽出一根琴弦,在空中抽出凌冽风声。

赤晖剑算得了什幺?她真正的武器,是琴。

琴弦抽出之后,顷刻之间,叶瑾诺身上爆发出闪耀红光。

与五百年前一般,她身上华服被火焰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耀眼夺目的金红羽衣。

凤凰火流转在她周身,张扬的外焰嚣张跳动着,渴望着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她歪着头,嘴角露出一个比火焰还要张扬的笑:“望舒,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没有一点长进。”

望舒心中震诧,凤凰火的热度似乎都蔓延至她周身,那幺热烈,又那幺可怕。

可和叶瑾诺一样,她也没有退路。

流月剑再次被举起,再次攻向叶瑾诺。

叶瑾诺嗤笑,琴弦缠上流月剑。

她高傲地扬起下颌,指尖微动,凤凰火顺着琴弦攀上流月剑,将那柄泛着冷光的剑灼烧成刺目的红色。

比普通火焰更加恐怖的灼痛从掌心传来,望舒却不敢松手。

一旦松手,她就会被叶瑾诺的法力吞噬,再无翻身可能。

“不疼吗?”叶瑾诺肆意笑着,身上法力又强一层。

望舒死死咬着下唇,拼尽全力抵抗快要蔓延到剑柄的火焰。

可这一切,不过徒劳。

叶瑾诺的凤凰火,只有望舒的映月泉能灭。

可这幺多年,望舒从未能够驯服映月泉。

就像当年,叶瑾诺难以驯服凤凰火一样。

火焰一点一点,蚕食流月剑。

在凤凰火即将吞噬望舒的手时,傅渊突然大喊一声:“曦玥!不要杀她!”

叶瑾诺片刻怔愣。

可战场上,不容丝毫分神。

望舒抓住机会,将流月剑深深刺入叶瑾诺腹部。

叶瑾诺瞳孔一缩,刺骨钻心的痛瞬间从小腹蔓延全身。

望舒松开手,任那抹灿烂夺目的金红色从空中坠落。

叶瑾诺双目失去神采,怔怔看着天空。

澄澈蔚蓝的天,顷刻之间化作一片血红。

她输了吗?

她还是输了吗?

所以天道最后的选择,是无情而非悲悯吗?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局已定时,叶瑾诺袖中滑落一块玉佩。

那是唐弈给她的定情信物。

可她输了,她已经看不到和唐弈的将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坠落。

可黑暗中忽然迸发一道柔和的绿色,向她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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