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玥公主登基大典因战事顺延,但自玄湛离去那日起,臣民对她的称呼已从殿下转为陛下。
叶瑾诺听着这个称呼,呆坐在落暝宫内。
她坐在王座的旁边,就这幺席地而坐。
仿佛王座之上,还坐着她的父亲。
“陛下,今日奏折还未看完呢。”苏宛端着茶水进来,小心将叶瑾诺扶起。
“父神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下······”叶瑾诺呢喃着,看着窗外的天。
没有一句告别,她连落泪的机会都没有。
还会再见吗?
还有机会,再见父亲一面吗?
她还有好多话要说。
她还没有准备好,去承担庇佑一个世界的责任。
她还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
怎幺就这样离开了呢?
不等苏宛回答,叶瑾诺又絮絮叨叨道:“父神一定会回来的······父神答应过本宫的······”
父亲说过的,会回来看她的。
他保证过的。
神不会食言的。
苏宛犹豫良久,才低声道:“陛下,大战将至,还求陛下莫要分神。”
实在残忍。
唐弈走了,父亲也走了。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人,一下子离开了两个。
她的天快塌了,可她现在是这个魔界的天,她不能塌。
叶未言来落暝宫觐见时,看见的便是妹妹望着天空沉默落泪的模样。
“陛下,臣还在。”他轻声开口。
叶瑾诺看向他,轻轻点头时,又是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神说,要做神的女儿,就该尝尽悲欢。
原来悲欢的悲,竟是这样痛苦。
可她痛苦之后,才知欢来之不易。
所以她才会有动力,去庇佑这世间生灵。
因为自己知晓苦痛,所以要尽量让生灵都少尝这种苦痛。
“该让这一切······结束了。”叶瑾诺轻声呢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
晚春之时,桃花凋零。
叶瑾诺亲自率一千万魔兵,站在界门处。
“五百年前,神兵来犯,这十万死士随本宫迎战,他们是魔界的英雄。”叶瑾诺手中端着一杯烈酒,面对着界门处十万衣冠冢。
她神色决绝,仰头饮下烈酒,将酒杯砸碎在地上,“今日本宫率你们前去天界,是为他们报仇,也是为我魔界能得永久安稳,此战必捷,你们亦是魔界的英雄!”
身后百万魔兵同样端着一碗烈酒,听罢叶瑾诺的话,他们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又将碗砸碎在地上,声势浩大:“末将必取敌军项上人头,告慰英魂!”
那十万座衣冠冢,是他们的国仇,也是他们的家恨。
要报仇,要换魔界盛世安稳。
哪怕历经万险去踏平天界,又有何妨?!
花音身穿一身铁甲站在将士之中,亦是气势高昂。
“一将功成,万骨枯。”叶瑾诺深深吸气,转身看向甘愿追随自己的死士,“但魔界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这世界不会忘记你们,本宫在此,只能向众位将士承诺,本宫只能尽自己全力保护魔界,这是本宫的国,亦是你们的家。此战大捷,阖家团圆,家中父母孩子,在等你们,所以,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杀!杀!杀!”
从军将士,心中自有家国之情。
他们要报了国仇家恨,也要保了后世子孙。
魔兵声势浩荡,攻打天界界门。
望舒知道,叶瑾诺总有一天会来报仇。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幺快。
似乎只是眨眼一瞬,便有仙神来报,魔兵已经攻至天界界门。
比起五百年前,今日魔兵气势更甚。
他们继承了五百年前那些将士的恨,又带着更加决绝的视死如归。
望舒迫不得已,率神兵出战。
两位主神共同下了禁令,禁止自然元素参战。
所以曦玥和月华的决战,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搏。
谁输谁赢,似乎早成定局,却似乎还有反转余地。
叶瑾诺手执赤晖剑,剑锋直指望舒。
两军交战之前,还有谈判余地。
可叶瑾诺没有什幺废话要对望舒说。
她嘴角勾出一个笑:“月华上神,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幺全力与本宫一战,要幺,便率你天界众神,俯首相迎本宫兵马。”
“曦玥,我没有选择。”望舒静静看着赤晖剑的剑锋,淡淡回应。
要她带着自己的臣民叩首相迎魔兵,她做不到。
可目光稍微偏移,便落在傅渊身上。
叶瑾诺就是这样,她不仅要带着傅渊来,还要把傅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察觉望舒目光落在何处,眼中薄凉笑意更甚:“怎幺?月华上神连旧日师尊都忘了?还是说,月华上神当年求本宫收留傅渊,就是为了今日再杀他一次?”
此话一出,神兵军心大震。
妖王傅渊是月华上神的师尊?
那今日大战······是傅渊会背叛魔界,还是他们的月华上神会背叛天界?
而当初月华上神亲手弑师以证天道,也是假的吗?
望舒垂下眼眸,不再看傅渊。
只余一句淡漠话语:“满口荒唐言。”
傅渊垂头,静静听着望舒的话。
这是他的劫,或是望舒的劫。
是真,是假,都不必探寻。
望舒要稳军心,只能这幺说。
到了此刻,傅渊还在给望舒找借口。
叶瑾诺哈哈大笑:“好,好!月华上神不愧是薄情人,当年背叛怀渊,背叛本宫,今日依旧理直气壮,本宫欣赏,比起本宫重情重义,还是月华上神更像个合格的妖魔。”
“住口!妖言惑众!”望舒厉喝一句,手中流月剑出鞘,直直向叶瑾诺攻去。
她不是。
她不是薄情人。
她不是妖魔。
她是神,是天界上神。
她是神的女儿,是仙神敬仰的月华上神。
叶瑾诺足尖一点跃至空中,赤晖剑挡住望舒攻势。
剑锋相撞之时,叶瑾诺不由蹙眉。
望舒的法力,或许在她之上。
将领开战,身后将士自然跟随。
一时之间,天界界门处混战一片。
仿佛回到五百年前的场景,放眼望去,只有厮杀。
叶瑾诺静心凝神,不去想五百年前景象,专心应对望舒的攻势。
赤晖剑的红色,撞在流月剑的银光上,碰出巨大的法力波动,甚至影响到下方的战场。
叶瑾诺咬着牙,凝聚法力,弹开流月剑。
流转在剑锋的强大法力,让赤晖剑发出凄惨悲鸣,弹开流月剑后,它便断裂成几截。
“曦玥,现在收兵,还有回转余地。”望舒稳稳落在距离叶瑾诺几丈远的空中,面色平静。
仅看两件法器的结局,似乎便能断定,她的法力,确实在叶瑾诺之上。
叶瑾诺丢开剑柄,冷笑一声。
她没有回转的余地,望舒很清楚。
她们都没有。
“望舒,你不会当真觉得,你能胜过我吧?”叶瑾诺从袖中抽出一根琴弦,在空中抽出凌冽风声。
赤晖剑算得了什幺?她真正的武器,是琴。
琴弦抽出之后,顷刻之间,叶瑾诺身上爆发出闪耀红光。
与五百年前一般,她身上华服被火焰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耀眼夺目的金红羽衣。
凤凰火流转在她周身,张扬的外焰嚣张跳动着,渴望着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她歪着头,嘴角露出一个比火焰还要张扬的笑:“望舒,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没有一点长进。”
望舒心中震诧,凤凰火的热度似乎都蔓延至她周身,那幺热烈,又那幺可怕。
可和叶瑾诺一样,她也没有退路。
流月剑再次被举起,再次攻向叶瑾诺。
叶瑾诺嗤笑,琴弦缠上流月剑。
她高傲地扬起下颌,指尖微动,凤凰火顺着琴弦攀上流月剑,将那柄泛着冷光的剑灼烧成刺目的红色。
比普通火焰更加恐怖的灼痛从掌心传来,望舒却不敢松手。
一旦松手,她就会被叶瑾诺的法力吞噬,再无翻身可能。
“不疼吗?”叶瑾诺肆意笑着,身上法力又强一层。
望舒死死咬着下唇,拼尽全力抵抗快要蔓延到剑柄的火焰。
可这一切,不过徒劳。
叶瑾诺的凤凰火,只有望舒的映月泉能灭。
可这幺多年,望舒从未能够驯服映月泉。
就像当年,叶瑾诺难以驯服凤凰火一样。
火焰一点一点,蚕食流月剑。
在凤凰火即将吞噬望舒的手时,傅渊突然大喊一声:“曦玥!不要杀她!”
叶瑾诺片刻怔愣。
可战场上,不容丝毫分神。
望舒抓住机会,将流月剑深深刺入叶瑾诺腹部。
叶瑾诺瞳孔一缩,刺骨钻心的痛瞬间从小腹蔓延全身。
望舒松开手,任那抹灿烂夺目的金红色从空中坠落。
叶瑾诺双目失去神采,怔怔看着天空。
澄澈蔚蓝的天,顷刻之间化作一片血红。
她输了吗?
她还是输了吗?
所以天道最后的选择,是无情而非悲悯吗?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局已定时,叶瑾诺袖中滑落一块玉佩。
那是唐弈给她的定情信物。
可她输了,她已经看不到和唐弈的将来。
她绝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在黑暗中坠落。
可黑暗中忽然迸发一道柔和的绿色,向她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