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蒋姨,真的不好意思。”许妤真半弯着腰,嘴里不停地道歉。胸膛上下起伏着,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
她换上了便服,是一套素白的上衣和灰色的休闲裤,看着比校服还要朴旧。
被称呼为蒋姨的人不耐烦地啧了声,看着渐渐涌进来的客人,语气更是不满,“都几点了,不是说了六点到的吗?还想不想干啊?”
墙壁上的时钟嘀嘀嘀地不停地转动,没有止境,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许妤真的心里,现在已经是6.20分了。
许妤真闭上眼睛,心了骂了一句那个不知是叫宋鸡还是叫送机的烦人精后,鞠着的腰身弯深了几分,声音比平常多了几分急切,“真的不好意思蒋姨,下次再不会迟到了。”
放学的时候,许妤真正打算要走,那人堵着她的路,将一张表格递到她的眼前,说,“这是体育课的选修科目,许妤真同学,麻烦你填一下。”
许妤真擡眸看了他一眼,看到那人向她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无辜更多是得意,然后又听到他说,“噢,忘了跟你说,我是体育代表。”说完勾了勾唇角。这笑容的意思是,这回你可不能含糊我了吧。
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子,许妤真看了眼时间,说,“明天可以吗?”语气倒不是冷冰冰的了,但字眼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我能说不可以吗?”宋霁挑了下眉,没正面回复她,把话抛给她。
许妤真深吐了口气,懒得跟他扯,一把夺过那张表格,跳过说明的字眼,看都没看随便在选项中勾了一个选项,完了将表格狠狠地砸到他的胸口。宋霁看了眼表格,诶诶地叫了起来,同时反手随手一抓想要留住她。
看来她是并不打算停步的,因为宋霁那一抓没有抓住她,却抓住了她的发绳。她往前走了一步,发圈就落在了他的手中了。一瞬间,她那柔滑的青丝全盘倾散在她的肩头,如同上等的黑色丝绸一般,竟让人挪不开目光。
她转过身的时候,平静的眼眸涌起了一点波浪。
“你忘了签名。”宋霁轻咳了两声,在掩饰方才的片刻失神。
于是她踅返把名字签上,然后掌心向上递在他面前,说,“还给我。”声音有些抖,在努力压抑着什幺。
宋霁吹了一个口哨随即将捏着发圈的手举高了,唇角微微向下一撇,带着坏笑说,“你来拿呗。”
看了眼被高高挂起的头绳,再看向宋霁的时候,许妤真缩了缩眼睑,黑眸里的波浪再也抑不住,怒视着他,“你怎幺这幺欠呢!”说罢狠狠踢了他的小腿一脚然后头绳也不要转过身走了。剩宋霁一个人抱着被踢的膝盖龇牙咧嘴地嚷嚷着什幺。
从学校的更衣室换完衣服赶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已经错过平时那准时准点的车了,只好认命赶下一趟了。
落座的人传来密切杂碎的声音,连室外的座位也几乎满座了,蒋熙凤宽颌腮窄的脸抽动了一下,指着后厨说,“别墨迹了,赶紧去准备准备!”说完还不罢休,嘴里还继续地叨念着,“要不是你当初苦苦哀求我给你这份工作,我何必用你,大把的人上赶着来。”
这话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蒋熙风开的是靠江边的一家酒馆子。虽然是酒馆子,但也会供应食物,要做的活累又多,用她也因为她是学生,好打压以及够便宜。
对于蒋熙凤刻薄的话许妤真没有做任何反驳,她需要这份工作,跟她再三强调下次会准时后许妤真赶忙进厨房准备。她戴好围裙,头发散着不方便做事,她就用一个短竹签将头发束起。
许妤真什幺都要做,后厨要出的菜,她要洗好备好。完了她要去帮客人斟茶倒水做上菜前的服务工作,人手不够的时候,她还要负责帮忙上菜。客人离席了她还得收拾残羹剩饭,客人多的时候,为了及时供应上碗勺,她也需要到厨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跟一个也是打零工的上了年纪的阿姨洗碗。
今天不是周末,人流虽多但是也能应付得过来,但是许妤真的下班时间却比往常晚了30分钟。蒋熙风故意卡着她的时间,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才放人。许妤真接过她清算的100元工资的时候,忽又觉得都值得了。离开前她仍还是像往常那样对蒋熙风道了个谢。
许妤真谨慎且珍惜地将这一百块夹在一个空的信封,然后又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陈旧的帆布包的里层,完成所有这些才安心地提步离开。
她在这工作了有两个月了,只要有时间就来。虽然累,但是现结的工资还有离家不算近的距离让她觉得都是最好不过的。
23.05分许妤真坐上回家的公交车,车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头抵在工作了一整天也染了风尘的车窗上。节节倒退的景色从眼前溜过,明明很累,却不能寐。
于是她从包里拿出有线耳机,将金属端插进一个在这个信息时代很少能见得到的MP4。MP4是智能的,也是二手的,是她托一个邻近的哥哥帮她买的。她熟练地从播放列表里翻到英语听力栏,播放了自己想要听的素材之后复又靠在车窗上。做完所有这些,内心的躁乱才得以归位。
公交车有序缓慢地行驶着,驶过了她全然陌生的雕梁画栋,后来漫天相映交错的霓虹灯也渐渐匿迹了。这时公交车驶进了一条窄巷,变了色的泊油路崎岖不平,路两旁是老旧的红砖房,其中夹着一两间倒塌了半边的泥房。又前行了几米路,汽车熄了火,在一棵老榕树前面停了下来。
这颗树太老了,本该深植在泥土中的根茎像个苍白衰老的鬼魅的指节,就这幺暴漏出来了,不管看几次仍是让人生恶。而柱身只剩皲裂的皮攀附着,许是养分不够,树枝上的叶子也是青黄不接的垂着,跟这些老房子一样,毫无生气。
这是许妤真熟悉的景象,她生长在这。
下了车,许妤真往前走了几米然后右拐进了一个更逼仄的巷子。巷子的左边是一间没有人住的瓦房,路口乏黄的路灯打进了一点余光,将它墙上那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苔照的一清二楚。
拖着略显疲乏的脚步,许妤真走过了这间瓦房。这时,那个单薄的背影停了脚步,然后往右侧过半个身子,在一个老旧的砖房停了下来。许是太久没有人好好打理了,已经分不清砖的颜色了。为了不惊醒里边酣睡的人,她极尽小心地将银色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地转动着。
一踏进门,一阵刺鼻的酒味夹着一股难辨的酸臭味直冲鼻子。对这,许妤真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把门上好栓,走过一个一米长的过道,就来到敞着门的客厅门口,门前是个又小又窄的露天院子,再往前是只有几平米的浴室和灶台。
此时客厅关着灯,但借着映入院子的月色,影影绰绰中能看到沙发上侧躺着一个人,是个形体消瘦的女人,正在醉梦中酣然大睡。
女人年纪约莫40岁出头,但是看着更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脸上很多皱纹,眼窝下边长了一些褐色的斑点,看着像是后天生长的。左眼角右下方隐在发髻里边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延申到脸上的疤痕,这道疤让那张原本称得上天国天色的脸像副被人肆意践踏过的名画,分毫不值。
许妤真走进客厅,看清了那股泛着酸臭味的是那个女人的呕吐物,一半吐到了破旧的沙发上,一半在地上洇着。客厅很小,一张沙发,一个一米宽的小方桌就是全部的家私了。唯一的装饰是女人四处堆放的衣物和垃圾,许妤真看着这一切,有些无力,眼里尽是厌倦。
这个女人名叫汤歌,是许妤真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可是也仅此而已。
在客厅的左右两侧都有一个房间,左边的敞着门,右边的房间上着锁。右边的房间的左侧有个木梯,木皮已经掉了屑,抽出了木丝,看着有些颤颤巍巍的。
许妤真踏着木梯往上走了七八个阶级后进入了一个大概只有10平左右大小的一个小阁楼。里面将将只有一张1.5的床垫以及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两个手掌就可以数的过来的衣物。阁楼有些封闭,只有一个四方的玻璃小窗口,打开后,唯一可以看到的景色是路边那颗榕树。
这就是许妤真的房间了。
简单地清扫完客厅的狼藉后,许妤真这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去洗漱,洗漱完之后已经将近12点了,她揉了揉眼睛,将床头的一个折叠的小书桌打开,将今天学习的内容复习了一遍后又将明天要学的内容提前看了一遍这才算结束她漫长的一天。睡前,习惯性地戴上耳机,这才阖上眼休息。
是盛夏,天边早早地掀开了帷幕。清晨时分,清风拂过脸庞的时候,十分惬意。许妤真为了避开跟汤歌打上照面,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
她在楼下的早点摊买了一瓶纯牛奶,一个鸡蛋和一个素菜包,可是要4.5元,她觉得贵,再三衡量了之后最后只要了一个包子和一瓶奶。
走前早餐摊的老娘拉住许妤真,把已经装进袋子的水煮蛋塞到她的手里说,“一起带着吧。大娘送你了。”
大娘冯春莲也是这个巷子的人,在这已经摆了几十年的早餐摊子了。她亦是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可眼前这个女孩她见到了也免不了感慨心酸,懂事是极懂事的,也可怜得很。
见她要推脱,老娘又说,“拿着吧,大娘家里有点事要早收摊呢,你就当帮帮大娘。”
许妤真明白老娘的意思,于是接过她递给她的鸡蛋,眉眼弯弯地挂起笑容,许妤真笑起来是极其好看的,明眸皓齿的,一如此时浅浅挂在天边的弯月。她跟大娘道谢,“那就谢谢大娘啦。”话虽这幺说,可走的时候还是趁老娘不注意把鸡蛋的钱留下了。
等许妤真走远了,大娘才看到许妤真的钱,在那儿手舞足蹈的叫喊着,“哎,你这小孩儿!”
许妤真笑着回头对着她摆手,“大娘,再见!”
她对恨很敏感,对关切也很敏感。
她很开心,久违地开心,甚至连一贯清冷的眼眸都染上了笑意,久久还未散去。
直到在公交车碰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