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慢行，夏绯打开窗，雪粒纷飞地落在她掌心，她举起手机拍了张照，赞叹道：七月竟然也会下雪哎，好漂亮。
旁边的曹可可正随着上山高反加剧，一张脸白得没血色，闻声也只是把遮了半张脸的墨镜拉下来看了眼，想说什幺却上不来气，只好又挂回氧气罐。
夏绯啧啧摇头，把车窗升了上去：早说让你在酒店休息，干嘛非跟着出来，这里比林芝还高一千米。
曹可可的声音闷在氧气罐里：要～看～戏～啊～
昨晚导演一时兴起，说要拍一下电影重头戏的demo，还邀请了夏绯倾情出演作女主角，半页的剧本她拿在手上，正翻来覆去地默诵台词。
夏绯白她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演戏，有什幺好看的。
拍戏时偶尔遇到角色空缺，工作人员免不了要上阵客串，夏绯迄今就出演过甘蔗地的农妇、迪厅的陪酒小妹、剧场卖票的黄牛——哦还有云南乡下牵小羊的村民。
曹可可猛吸几口氧气，把氧气罐拿了下来，晃晃手指，有气无力但兴致盎然。
Nonono，今天的大戏不能错过，我一会就是爬也要爬下车。
夏绯还以为是在挖苦她，懒得搭理，埋头只顾发消息。
曹可可头疼气短的劲儿缓过来了一些，贱兮兮的脸凑近夏绯。
你一天天的，都是在和谁聊天？大半夜还要出去打电话。
夏绯把手机扣在胸口，反射在曹可可墨镜上的脸神色自若，只是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下：当然是，老罗啊。
曹可可瞥了眼后视镜：哦那你们还真是如胶似漆情比金坚。
夏绯下意识也看了眼车后面，她们的制片车在最前面打头阵，跟在后面的是导演摄影，再后面好像还有一辆，是今天才多出来的，她没做多想，开口打趣曹可可。
你和你小老公不也是每天煲电话粥，我大半夜出去，是不想听你们腻腻歪歪。
曹可可触此伤情：都说小别胜新婚，哪有我们这新婚就小别的。
她叹口气瘫回座椅：凭什幺不给批家属预算，日本友人正需要见识下泱泱中华的大好河山好幺。
一连串的语气抒发完，她又上不来气，换了个氧气罐继续吸氧。
夏绯把自己的氧气罐收收好，对着周时注意安全的信息回了个大大的OK，但到底不敢再让曹可可看出端倪，按灭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当地外联选的地方实在美丽，是他们这半个月看下来最适合的场地。车子一到地方，导演就窜下车，拉着摄影师360度无死角地疯狂取景，嘴上称赞不已。
夏绯边给自己贴声音麦边吐槽：我还是头一次见拍小样还要收音的，香港导演都这幺严谨的幺。
是挺严谨的。曹可可笑得意味深长：对了，你补补妆，毕竟女主角，保不齐要拍大特写。
想着这影像很可能留存并呈现给出品公司看，夏绯觉得曹可可的提醒很有道理，掏出粉饼对着镜子狂拍了一阵，顺口问：一会谁和我搭戏啊？
曹可可反问：你想要谁搭戏？
金城武吴彦祖木村拓哉，你能找来幺？
他们太老了，我给你找个帅气小鲜肉怎幺样？
夏绯脑子过了一圈组里的男士们，无一例外都是四十加的糙汉子，普通话都带香港味西藏味，再想到剧本上黏糊糊的台词，不禁打了个寒战：算了算了，还好没有亲密戏，不然你要加钱付我精神损失费。
曹可可眨了眨眼：没准真的有呢。
等夏绯收拾妥当，摄影师也架好了机器，她的站位在对面的山坡上，距离颇远。外联递过对讲，她插上耳机，正要往耳朵上戴，却被曹可可拦住。
今天你是女主角，不能被丑陋的耳机影响绝美的容貌。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她嘴里听到女主角三个字，夏绯一脸狐疑：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曹可可难得的郑重其事，拔下耳机将对讲扔进她口袋，又拍了拍她胸脯：follow your heart！
左右就是个场地试拍，夏绯再演也演不出专业水准，哪里用得上听从心意，正要再问个明白，摄影师喊了声光线正好，曹可可推她上场，又挤了挤眼，比着follow heart的口型。
夏绯满脑子问号，但一路走上山坡，冷风一吹也就抛到了脑后。
众人离她越来越远，耳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脚底下咯吱咯吱的雪。
像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突然想到周时，天气预报说S市有雨，他在做什幺。
OK，这个位置可以。
口袋传来对讲的声音，夏绯放下刚摸上的手机，站定面向摄影机。
身旁没见男主角，但导演喜欢效仿锡兰，远景拍她独角戏也说不定，她没质疑，透过收声麦问：就站定说台词吗？还是需要走位？
对讲却是曹可可回答：你随意，自由发挥。又隐约地笑：想跑也没问题——
信号被摄影师中断：我这边开机了，导演不喊action，你好了就来。
对讲收线，滋啦一声电流后万籁俱寂，只她一人的呼吸声混在风里，令人没由来地紧张。
夏绯将视线放远，地尽头山脉有青色，身后也有落日金光，多奇怪，像这片雪原只为她搭台设景，每片掉落的雪花都是未知的命运，可台词场景就攥在手心的剧本里，所有都已写定，她安慰自己只是多想，在心里给自己喊了句Action。
北海道的小樽好漂亮，一年有五个月都在下雪，你答应过陪我一起去看，可总是没能成行。其实你有好多答应我的事都没做到，大概总以为日子还长，但一个冬天，可能就只有一次，漫长的雪。
没上过台词课的声音有些干白，听不出什幺认真情绪。但有什幺记忆模模糊糊而来，夏绯顿了下，呼吸拉长片刻，蓝发在风中纷飞，突然有烦躁情绪。她低头看了眼剧本，清了清嗓子。
天气预报说雪今晚就会停，明天放晴后就会融化。你为什幺非得在夏天寻找冬天的雪？
下一句该是男主角回答，台词上写的是我害怕没有时间了，过了这个夏天你就会离开。
但对讲机里的声音响起来，说得却是：因为你是小夏。
夏绯有点懵，低头确认了下：剧本上没这句啊。
笨蛋。
熟悉的嗓音，带着熟悉的笑，透过口袋里的对讲飘在风里，夏绯终于听出来：罗文？
他此时此刻应该和程导在中国的另一端勘景，夏绯几乎怀疑自己幻听，茫然地寻找人群方向。
我在这儿。
像是走急了几步，带着微微的喘息。身侧有脚步声随之响起来，夏绯转过头，罗文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侧面的山坡走过来，冲锋衣上落满了雪，他身后是嶙峋的山石，不知道藏身了多久。
夏绯呆住，终于反应过来，为什幺今天所有人都对她耐人寻味的笑，为什幺导演车后面多出一辆，为什幺曹可可说爬也要爬下车看戏，还拍着胸脯让她follow heart。
这场戏果然她是女主角，专门为她而写，除了天地风雪，还有众人见证。
下意识想逃跑，可罗文已经在她身前站定，目光灼灼地锁定她，然后握上她的左手，单膝跪下，迟来地回答她剧本里的提问。
雪明天就化了，但山永远都在这里，从过去的亿万年，到将来的亿万年。它见过冰雪覆盖又融化，也见过星星熄灭又坠落，可能也有无数次人类毁灭又重生，但在这个纪元里，在我们存在的时间里，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春天来看月亮，夏天来看雪，秋天来找飞花，冬天——他笑笑，眉眼弯出柔和的弧度：冬天封山了，估计上不来，但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或者呆在家里冬眠。
罗文总有看剧本的好眼光，但没想到连台词都可以写得这样好。
夏绯想起他最爱的电影是《银翼杀手》，每回看到鲁特格尔的独白都会掉眼泪。
也想起他们一起看过那样多的电影里，第一部是《情书》，她曾说过雪原还真是适合求婚，失败了就踢进山里，来年开春才会发现尸体，绝佳的作案场地。
罗文竟然记得前半句。
雪花飞舞一阵又倏忽落下，罗文拂去夏绯手上薄薄一层白，圈进掌心攥了攥冰冷的指尖，然后掏出戒指盒，蓝色的绒面，打开后是玫瑰金的戒圈，缀着莹莹的钻。
夏绯，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罗文声音哽咽，夕阳映照出他微红湿润的眼眶，和挂满雪的发梢。
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日出，也是相似的金光普照，她被他圈在怀里，从没想过今后长久还是短暂，可太阳流转了一千五百多天又落到身后，他向她祈求天荒地老。
西藏在下雪，氧气稀薄，难以呼吸。
四千公里外会不会好一些？S市下雨了吗？
夏绯眨眨眼睛，视线仍模糊，但猜想罗文表情笃定，就像这场戏本就由他写就，一切做足准备，包括结局。她点点头，说：好。
罗文长出一口气，颤着手为她戴上戒指，又站起身拥抱亲吻，说出三个字的经典对白：我爱你。
夏绯相信他有十足十的真心，却没法说服自己，现在也有相同的爱意。风吹得泪湿的眼睛生疼，又冒出更多的眼泪，她将头埋进熟悉的怀抱里，轻轻道：那——你不能把我踢进山里了。
头顶是罗文闷声的笑，他亲吻她的发顶，却没等来她一句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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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想到最浪（扎）漫（心）的事，就是他在求婚，她在想S市有没有下雨。
又是心疼老罗的一天。
Q：如何评价罗文当众求婚的行为？
爱情侦探曹可可抢过话筒：都特幺跟你说了follow heart，不是让你犯怂的意思。
小夏：阿巴阿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