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腔里除了铁锈味几乎嗅不到其他任何气息。
晏九安一袭暗红衣衫斜倚在座上，沉重的下摆略微卷曲，与周遭的腥红融为一体。
“我说，过来”
那声音懒懒，却犹如淬了毒的冰刃，在诺大的殿堂内回荡。
毛刺感从虞年的脊背迅速窜起，她本能地后退一步，踢到一旁双目圆睁的人头，湿润黏腻的触感如同针扎，沿着脊柱迅速蔓延到全身！
瞳底映着少女的一脸防备，上方如玉的面庞却笑意更深。
虞年只见他手指轻勾，霎时间，排山倒海般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都被挤压到扭曲变形，身子不受控制，手脚似是被捆绑，几乎是被推挤着扯到了他的面前！
周身灵力迸发的刹那间，虞年的心脏几乎要跳到炸裂！
这种修为气势，根本不是普通修士所有，就连应琢那种能横行四十八城的合体期修士亦不可及。虚迷幻境之内，映射尽是真实之景，不生幻象，故能混淆真假。
虞年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身为狐妖，根本不可能长有九尾——
九尾狐，当称之为仙。
狐妖一族实际生来只有一尾，而后每长出的新尾都需拿千年功德和修为来换，千年时光翩然而逝，直至修出八尾便需化作人形，自断一尾以应凡人之愿，才能化骨为仙。
这是传说，更是一个悖论。
因而修真界中，最多也只能见到八尾狐妖，狐族也因此而渐趋没落。
可虞年刚才分明从他记忆中看见，少时的晏九安便长有九尾，那他.....
他生来，便是仙。
大殿内光线昏暗，寥寥几缕阳光透过窗棱斜射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空旷的殿堂内回音绵延，每一步声、每一次衣摆摩挲的声响都异常清晰。
晏九安斜靠在椅上，衣衫大敞，下身亵裤松松垮垮挂着，除此之外，不着一物，虞年被灵力拉扯向前，就瘫坐在他脚边。
胸腔之下的心跳好像无法遏制，她眼前，拖在地上的红袍上染色斑驳不均，红色液体流溢，暗红浅粉色块凝固在了布料上。
那不是染料，是血。
腥风环绕在鼻尖，血味浓烈如浓墨未干，座椅脚下还堆着几具被撕扯下的残肢，虞年脸色煞白，胃里的酸水一股股涌上喉头，她努力抑制，身子都压抑到轻颤。
突然，头顶处传来一声轻笑。
“你怕我？”
似是好奇，似是她小心翼翼的姿态更让他体会到了一丝愉悦，他单手支着脸侧，饶有兴趣地看着虞年。
“因为被骗而憎恶我？”
“还是觉得我像个牲畜，觉得恶心？”
被困在这禁地里近千年，除了幻影，晏九安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在他面前抖成这样的人。
他是仙，不是妖，可那又如何，不过使得这群恶心的修士从他身上窥见了利，恨不得剥皮抽髓，对待如同彘犬一般，斩断其尾，只为寻得成仙之捷径。
他不知虞年为何来此，大抵也不过是那些丧心病狂的腌臜事，但被囚千年，她的出现，却是给了自己一丝转机。
晏九安没想等来对方的回答，他只看见虞年始终瘫坐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略显娇小的身躯不时颤抖，像是风雨中的花儿般摇摇欲坠。
“你——”
忽然，感觉自己衣衫被微微扯动，垂眸只见少女手指轻颤，细细擦抹着他散落在地上的衣摆，可她指尖一划，又有晶莹水液从她脸庞划过，滴落在那一片猩红上，融成了一片。
“......我带你出去”
传来的声音哽咽，却清晰响在耳畔，晏九安蹙起了眉，伸手捏起她的脸，却看见她双眼微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滴泪珠正从眼角悠悠滚落。
“不会再痛了......我带你出去”
那一瞬，心脏仿佛被什幺东西轻轻碰撞，泛起了一丝波澜。
虞年起初是惊怕的。
直至他一道道声音传来，句句疑问都像是利刃刺在她耳中。
身旁的尸山血海，所有似是被发疯撕扯的残肢、喷溅四溢的血液皆为虚幻，唯有她亲眼所见的记忆和眼前的晏九安，是真实的。
被虐待，又被困在这幻境之中，最后一层的执念变成了永久的死循环，是他永远也破不开的枷锁。
他越恨，越想逃脱，反而会被这四方天地困得越久。
可晏九安又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人。
一双杏眼泛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悄无声息落下，每一滴却都如同在他心头上敲击，微弱而绵绵不绝。
像是有钝刀在胸腔里不断搅动，痛得他蹙起了眉。
心中有什幺情绪在翻涌，窜动、嘶吼，几乎要破土而出，可想要探究时又化作一片虚无，消散得迅速。
为什幺看见她哭，胸腔里会传来钝痛。
不愿，让她伤心.....
不愿，见她落泪.....
压抑而克制，如玉般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更像是下意识地，他轻抚上眼前的脸庞，指尖水液冰凉的触感一瞬，脑中都像有电流窜过，晏九安一怔，眉头紧拧，身形仿佛被凝固住一般。
为什幺.....
人，无耻而低贱，他用了近千年时间学会这个道理，诱虞年入幻境也不过是为了采她做个炉鼎，养好精气才有可能出这禁地。
她，只是个凡人罢了。
.....不过是个炉鼎。
心绪如同波澜起伏的江水，无法平静，晏九安垂下眸子，纤长浓黑的眼睫轻颤，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眼前，拇指上的泪滴冰凉，他却感觉那温度格外烫人。
许久，晏九安凝视着那泪珠，心中翻涌的情绪仿若在撕扯着理智，他想寻一个合理的解释劝解自己。
毫无意义。
总是些虚假，总是谎言。
修长手指缓缓贴在虞年脸侧，似是带了一丝厌恶，他指尖微微用力，将未干的水液，缓慢地尽数擦抹在了她的脸上。
白皙的脸庞留下了一道红痕。
狭长的凤眼中金瞳深沉若幽渊，眼底是少女有些怔愣的神情，晏九安嫣红唇角已挂起了弧度，像是硬扯出来的一般，笑意远不达眼底。
宛若天成的妖娆与残酷。
“好啊.....”
